在这一刻我听见许多声音。
靠在墙角的花架倒下的撞击声，屋顶橼木的掉落声，以及从桌子上落下的物什的碎裂声。
无数个声音在我的耳边循环放大，扰得我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
“你看啊攸攸，它多美。这是我无法用画笔去描绘的画面！”
顾渝珏的身影在我的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我也能够感受到他此时也是强弩之末了。
他踉跄着走到我的身边，扶着墙滑坐了下来。
男人的眼睛迷离地看向我，“恨我对吗？”
我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眼中不悲不喜，若非要说的话，更多的也只是遗憾吧。
我无法对他说话，但是我相信自己已经用眼神对他传达了这样的情感。
而我在下一刻收到的却是顾渝珏不解而失望的神色。
“为什么，不恨我？到现在你居然还、还不恨我？”
短短的一句话他说起来却要喘上好几口的气，显然也是一副撑不了多久的样子。
我动不了身体就只能眨了眨眼，示意对他话的肯定。
男人放声大笑，笑到一半却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声音听着很是可怕，“即使我做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居然还能不恨我？你为什么不恨我！至少这样我还能在你的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我不再理会他，并且艰难地完成了转头的动作，将视线投到另一侧门口所在的地方。
我能够费力的看到火势已经蔓延到整个别墅了，别说外面还有没有人对抗，就说如今的趋势也足够让顾渝城一行人无法接近了。
我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难道今天真的要命丧于此了么……
不甘心！我好不甘心！顾渝城都已经从病床上挣扎着醒了过来，我又怎么能轻言放弃！
这样想着我便强迫自己睁大双眼，即使眼睛被烟熏得不住地流泪，即使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我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遍遍的勾勒着顾渝城的样子，想着他从小到大的蜕变，然后半是虐待地回忆着他生病时虚弱的模样，以及我威胁他一定要醒来的话语。
其实在脑海中描绘顾渝城的轮廓对我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了，因为我在失明的时候曾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靠这样的办法来撑下去的。
这般想着想着，我就不由得笑出了声。
也许是顾渝珏离我的距离太近，也许是我们对燃烧着“刺啦”地声音充耳不闻，于是此时我本轻轻地一声笑意就一分不落的传入了顾渝珏的耳中。
他诧异地望向了我，“你在笑？你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的语气中浓浓的都是不敢置信，一时间被呛得有些沙哑的嗓音却如同女人一般尖锐。
顾渝珏仿佛非常想知道我的想法，所以他一把拽下了绑在我嘴上的布条，让我能够说出话来。
猛地得到了自由的我吸了一口浊气，几乎要将肺咳出来。
可是此时我的心情却是愉悦的。
非常不合情理但是又真心实意的愉悦。
可能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也或许是在面对眼前男人的时候不再恐惧，我现在的心情已经十分平静了，只剩下对于生命的渴望还在燃烧着。
“我高兴啊，为什么不能笑？”
“你马上就要死了！和我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你怎么会高兴？”
束缚被解开的嘴巴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反而还更加大面积的接触了火烧中污浊的空气。我甚至有心情想着是不是要感谢顾渝珏刚才的举动？
“我在想我很幸福啊，哪怕不能继续生活下去，但是这辈子能够遇到顾渝城并且和他相爱，就已经足够幸运了。所以即使遗憾，也不会悲伤吧。”
我微眯着的眼中倒映出了顾渝珏满是疑惑的脸，“不会因为我剥夺了你继续生存而怨恨么？就算不怨恨也不会……不会幸福才是啊。”
他的声音已经可以算是气若游丝了，但是尽管他虚弱得不成样子，他依然想要质问我，怎么会觉得幸福。
也许原来我会将他的这种情绪理解为报复愤懑，可是此刻不然，我终于意识到了我早就该意识到的一点。
顾渝珏从不曾幸福过，所以他不明白幸福的滋味，更不明白人在何种情况下才会感到幸福。
于是他是真正的疑惑，我怎么会不怨，又怎么会笑出来？
更何况这其中还夹杂着他小小的私心——他希望我怨恨他。
我的目光有些涣散，极力维持着唇角的笑容，“人世间走上这一遭，我得到了许多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情感，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也是我最爱的人，而且和他一起经历了风风雨雨，我不应该感到幸福么？”
“最重要的是，我们相爱。我知道纵使我真的不能继续陪伴他，他也会好好的带着我们的孩子，照顾着双方父母，然后充满希望的生活下去。”
“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负责吧，因为如果换做我的话是绝对做不到这一点的，但是无论如何我知道他会坚强的如我所愿的活着，毕竟他是顾渝城啊。”
我中途不知停下了几次，甚至有些时候我都感觉到自己可能下一秒就会失去意识。
我的心中有股诉说的欲望，不管对象是谁，我只是想要单纯的表达着我的情感。就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人听见一样。
费力说完这一番话的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耳鸣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都盖过了一阵阵倒塌的声音。
“来不及了……”我听见顾渝珏再一次出声。
“渝城他们，是怎么也赶不及了……”
我想要嗤笑他，语气中的失望是我的错觉么？他明明应该是很乐得见到才对啊。
可是我没有力气去这样做，每一次的呼吸都教我感受到了针扎似的痛意，呼出去的气远比吸进去的气要多得多。
我听见耳畔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又不像是大火所造成的，倒像是顾渝珏站了起来。
我已经无法睁开眼睛，对于他的动作也没有兴趣去探寻了。
但是过了一会之后，我便感觉到脸上传来了一阵凉意，带着湿润的空气蒙在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