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文摸出手机一看,是赵律师,她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对小王说:“谢谢你,小王,今天辛苦你了,还特地送我回来,房子的事我会考虑的。”
小王不甚介意的笑笑说:“没事儿,房子你要是看不上,咱就再找呗,关键是要让你满意才好。”
苏立文心头涌上一股暖流,别看这个北京小孩平日里话多呱噪,其实是个细心善良的大男孩。当初她在百花胡同那儿监理工地,没事的时候就会到附近的胡同里转转。那天正好路过一家中介,门口的小黑板上用特别生动形象的漫画把几处房源的特色描画了出来,她觉得很有趣,就停下来仔细观看。一个身材瘦高,装扮嘻哈的大男孩见她站在门口顶着大日头站着看了半天,就把她请进了屋内,给她倒上一杯冰镇的酸梅汤,让她一边喝一边听他掰扯。苏立文惊讶的发现,这个小孩居然对北京的地理历史文化了解得十分透彻,哪儿有好吃好玩的,哪儿有休闲娱乐的去处,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跟一部活体版的孤独的星球一样。他还会根据每个客户的需求为他们推荐最适合的地段房源,而不是只为了赚取一点中介费。当时苏立文都有一种错觉,小王这个中介比她这个科班出身的建筑师对北京的城市规划还要精通。
苏立文跳下车,对小王说了声“再见”,又随手关上了车门,看着小王的车消失在夜幕下的车流中,她打开手机,给赵律师拨了回去。
“喂,赵律师,您找我?”
“是啊,苏小姐,关于百花胡同七号院,业主的家人考虑把这个小院租出去,所以就按照我们之前约定好的,麻烦您帮忙再把家具布置上。”
“租掉?”苏立文有些恍惚:“为什么?”
“哦~业主不是生病了吗,他的家人也不想住那边,但又怕房子空置久了会发霉,所以就让我帮忙租出去。”
“这样啊,”苏立文有些失落的说:“这么美的小院,不知道会租给什么人住?”
“你想租吗?”赵律师开起了玩笑:“业主说了,租金不是问题,但必须租给懂生活的人。”
苏立文的心动了动,这是她耗费心血设计的小院,她曾经幻想过如果有一天她有机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生活该是怎样美妙的场景。现在机会就摆在她面前,她心里有一个很不理智的声音说道:“租下它!”接着又有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反驳说:“别傻了,花那么多钱租那么贵的房子还不如拿去投资一套通州的房产划算。”理智与非理智在头脑里天人交战,可是内心的渴望却唆使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好!我租!”说完自己都傻了。
“啊?”赵律师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苏立文当真了,他怕自己听错了,又慎重其事的问了一句:“苏小姐,你确定吗?”
苏立文闭起眼睛,眼前浮现出今天看过的那些房子和早晚高 峰期拥挤的地铁,再对比百花胡同的小院和周边四通八达的交通以及完善的生活配套设施,什么才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是眼前的生活,还是十年后的投资收益?忽然间,像是一颗流星划破长空,她心头一片澄明,睁开眼,意志笃定的说:“是的,我确定我想租。麻烦您帮我问一下业主租金大概要多少?”
“……好吧,我跟业主商量一下,再给你回复。”
“谢谢赵律师。”
“不必客气,苏小姐。”赵律师放下电话,侧头想了想,嘴角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他拿起电话打给了傅家明:“Alex,有个人说想租你的百花胡同七号院,我想,她应该就是你说的那个懂生活的人。”
“是谁?”傅家明的声音低沉而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奇。
“她叫苏立文,正是百花胡同七号院的设计师……”
“……”
“你想见见她吗?”赵律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不必了,您觉得她合适的话就租给她吧。”
“那……租金多少?”
“随意。”傅家明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赵律师举着电话看了一会儿,出于职业的敏感他隐约觉得这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虽然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苏立文回到家,踢掉脚上的靴子,大衣也没脱,一头栽倒在沙发上,全身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软绵绵的一丝力气都没有。在外面吹了一整天的冷风,鼻子酸胀,脑仁儿一揪一揪的疼,摸摸脸颊,皮肤像是被撕去了一层表皮一样痛。这种感觉很熟悉,这是感冒的前兆,苏立文每次感冒发烧前都会出现这些症状,她已经久病成良医了。她想爬起来到床上去睡,却怎么也爬不起来,迷迷糊糊听到开门的声音,是小梅回来了。
小梅走到沙发边,轻轻推了推苏立文的肩膀,她努力睁开眼睛对小梅说:“我好像生病了。”说完就不省人事了。等苏立文再度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额头上还放了一条湿毛巾,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睡衣。她感到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口干得都快冒烟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滚烫得都能煎鸡蛋了。听见门厅那边的小厨房里传来砂锅炖煮东西的“咕噜咕噜”声,她转过头去看,发现小梅不在那边,她用沙哑的嗓音努力喊了一声:“小梅——”
小梅似乎并不在家,苏立文只好靠自己硬撑着爬起来,两只脚刚落到木地板上,一阵眩晕的感觉猛的袭来,眼前一黑,呼吸顿时急促起来,身上开始冒冷汗,她有轻微的低血压,虽然不严重,可是每次发作的时候都感觉难受得快要死掉了,这种时候只能躺平了等身体自我调节恢复。
小梅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苏立文两条腿蜷曲着侧身躺在床上,身上也没盖被子,双目紧闭,额头上、脸上、脖子上全是汗。她转身去洗手间拿来一块干燥的毛巾,轻柔的帮苏立文先把脸上的汗擦去,再松开领口的扣子,把脖子上胸口上的汗也一一擦干,然后扶她躺平,重新缴了一块湿毛巾来按到她额头上。接着拿来纸笔写了一句:是不是渴了?见苏立文点头,她赶快过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来,还往里面插了一只吸管,以便苏立文躺着也能喝水。
眩晕的感觉终于过去了,冷汗也不再冒出来,呼吸逐渐顺畅,苏立文感觉好多了,她告诉小梅自己想坐起来,小梅扶起她靠坐在床头。小梅比划手语问她肚子饿不饿?苏立文点点头,小梅就去厨房把刚熬好的粥盛了一碗过来给她,她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颊齿留香,竟然是美龄粥,比南京大排档做的还要香糯清甜。
苏立文呼噜呼噜把一碗粥都吞了下去,放下碗,满足的说:“真好吃啊!谢谢你。”
小梅乐呵呵的比划手语:不客气。
“你怎么会做美龄粥呢?”苏立文好奇的问道。
小梅写在纸上:林芾带我去南京大排档吃过一次,后来我用她的手机百度了美龄粥的做法,然后就学会了。
“真聪明。”苏立文忍不住夸她:“你很有天赋,为什么不考虑做厨师?”
小梅:我去餐厅打过工,不过因为我不会说话,也就没人愿意教我厨艺,只让我负责洗碗。
苏立文叹口气,拍拍小梅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最不擅长安慰别人。
小梅倒是不介意,微笑着站起来,比划着手语,从放在沙发上的包里拿出一盒退烧药来放到苏立文面前。她写道:这药是上次吴医生给我吃过的,我刚才下去楼下药店里买的,你赶紧吃两颗,睡一觉,保证明天就好了。
苏立文接过药,打开纸盒包装,拿出一板药,从背后的铝箔中挖出两粒来,就着温开水吞了下去。小梅盯着苏立文吃完药,躺下去休息,这才满意的站起身,拿起她吃过的碗到厨房水槽里去清洗。
苏立文刚躺下没一会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又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王阿姨,这才想起忘了给她打电话说自己今晚上不能过去陪夜,赶紧接听电话。
“喂,王阿姨,真不好意思,我生病了,今天晚上没法过去医院陪夜了。”
“哎,没事儿,我已经知道了,刚才小梅来过医院,还给我送了晚饭过来,跟我说了你生病的事,今天晚上我会留在医院里,你就安心在家里养病吧。”王阿姨突然压低声音说:“是你姐让我打电话过来问一声你现在怎么样了?”
苏立文心里觉得好笑,她们姐妹俩互怼习惯了,互相关心反而变得不自然了:“已经好多了,出了一身汗,又吃了药,准备好好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没事就好,你早点休息吧,你姐呀,还不让我告诉你是她让我打电话过来的。”电话那头王阿姨掩嘴偷笑。
苏立文放下手机,伸手招呼小梅:“你特地跑去医院就为了告诉王阿姨我生病的事?”
小梅点点头,苏立文笑着敲了敲她的脑门说:“傻瓜,你可以用手机发短信给她啊,亲自跑一趟多麻烦。”
小梅不好意思的写道:我没有手机。
“哦——”苏立文这才想起小梅一直没有手机这事儿,她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一只旧的苹果四手机,放到小梅手里:“这支手机虽然旧了点,但还能用,你先将就着用吧。”
小梅接过手机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摆弄来,摆弄去,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拥有手机,而且还是苹果的,感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一个劲的给苏立文比划手语道谢。苏立文心头微微发酸,只是一支旧手机就让这个孩子感动成这样,很多人都跟自己一样是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