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室里面的旋律参差不齐，好像每一个音符都不愿因妥协合拍。修洋握着鼓棒，一敲一击下去就像在砸一堆破铜烂铁。周亦之的指尖动作又急又快，也丝毫不等待其它人的应和。阿溪拨弄着贝斯的琴弦，发出来的音律和节拍一股脑地在诉说着沉闷的情绪。徐熙宇两手撑着下巴，嘟着嘴漫无目的地向窗外发着呆。元旦晚会愈来愈近了，表演的节目却还没有任何头绪。自上一次严老师找二人谈了话，瞿宥便开始缺席乐队的排练。掐指算算，其实也就才是第二个星期，但却总感觉比以往的日子要漫长许多。
只闻门口传来“噔噔噔——”的敲门声，徐熙宇猛地转过头看向门口，只见于沛轻轻将铁门推出了一个缝隙，然后向教室里面探着。
“于沛？”徐熙宇问。
见有人察觉，于沛便走了进来，“你们在排练吗？”他问。
“是啊，”徐熙宇应着，“怎么了，你怎么来音乐教室，找舒舒吗？”
“嗯，”于沛点点头，接着看向舒舒，问，“舒舒，你现在怎么都在音乐社待着了？咱们社团最近也有很多活动，你都不去了吗？”
“不去了，”舒舒毫不犹豫地摇着头，“元旦晚会要到了，严老师说了，让我安排好班上的节目。反正我们社团也没有节目项目，索性我就在音乐社待着吧。”
“哦，好吧，”于沛应着，“那我去和社长说一声吧。”
“对了，”徐熙宇忽然叫住他，“那个……上次的事情对不起啊，我是实在没控制住，出言顶撞了你爸爸。你爸爸他现在还好吧？”
听着徐熙宇真切的语气，看着她试探的眼神，原来于沛怎么也看不惯的一个，他心中所谓的不爱学习的“坏女孩”，一瞬间也变得亲切起来。想起她那天竭尽全力的拉开酒醉的爸爸将于沛保护起来，想到她一个女孩子有这般铁血义气，于沛忽然开始反思自己曾经的偏见，是否只是不能接受与自己的期待不同的存在，又是否太过狭隘。“没什么事的，”他摇摇头，笑着说，“他就是酒喝多了，回去休息了一天就好了。”
“这样啊，”徐熙宇会意地点着头，“那就好。对了，”她又抬起头问，“你呢？你也好多了吧，那天你爸爸却是下手太狠了，把我们都吓死了……”
“没事，”于沛泰然的回答着，好像早已经习惯这样的遭遇，“都已经好了。”
“哦……”徐熙宇一边点着头应着，一边上下打量着他，只见他右手臂处的累累伤痕还清晰可见，臂膀上被皮带抽裂的肌肤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好，她叹了口气，安慰的口气说，“都过去了，以后让你爸爸少喝点酒。”
“嗯，”于沛点头看着她说，“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徐熙宇回应说，“同学之间应该的。”
对话结束，于沛又转向舒舒，“舒舒，”他说，“你能不能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
“舒舒，你最近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于沛看着她，认真地问。
“我？”舒舒指了指自己，不解的问，“没有啊，我没有躲着你啊。”
“那你为什么都不去社团了？平时下课去买东西也不叫我了？”
“我都跟你说啦，”舒舒解释道，“因为我要在社团监督他们排练元旦晚会的节目，所以没有去啊。平时下课去买东西，哎，”舒舒叹了口气，“我觉得平时总是打搅你，有的时候可能耽误你做题复习，你爸爸那么凶，万一下次再不考好，我真害怕你又要被家里人教训，所以每次看到你在看笔记什么的，我也不好意思叫你了。”
“不用不好意思，”于沛连忙回答，“不会影响到我学习的。”
“那……”舒舒看着他想了想，“那好吧，我下次还是叫上你吧。”
“嗯嗯。”于沛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连忙点头。
“对了，”舒舒接着说，“不过关于社团的事情，其实我也在考虑……”
“考虑什么？”于沛问。
“其实，我不想在电影社待了，我像转社。”
“转社？转去哪个社？”
“我……”舒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想转到音乐社来。”
“音乐社？”于沛追问，“但你平时，你平时都不弹乐器也不太爱唱歌的啊。”
舒舒捋了捋耳边的头发，说：“以前……是不喜欢，但是经过这段时间在音乐社的体验，我发现其实我对音乐也挺感兴趣的。”
“但是你在电影社待了这么久了，和大家都熟悉了，你到音乐社……”
舒舒打断了他的话，“我也不去他们大的音乐社参和，我觉得我就待在乐队里就挺好的。反正乐队里面一半都是我们班的同学，大家也都挺熟悉的了。”
“可你以前不是不喜欢瞿……”
舒舒再次打断，“是不喜欢，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也觉得还好，他们也没我以前想的那么坏，只不过生活的方式和态度和我们不太一样吧。”
于沛显得有些着急了，不停地想找插话的时机，“那不一样的人总不会有太多的交集的，瞿宥和徐熙宇和我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觉得，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做好一个学生的本分。他们都是特长生，如果你和他们混在一起，以后我们俩考不到同一所大学……”
“没事啊，”舒舒无所谓的回答，“虽然和瞿宥徐熙宇不是同类人，但乐队里还有周亦之啊。”提到这三个字，她眼神里立刻就充满了倾慕，“周亦之学习成绩又好，素养又好，人又很温柔，家里那么有钱却也一点都不高调，不张扬，不浮夸，这种人简直就是一点缺点都没有……”她痴痴地说，“跟这样的人在一起，肯定会越变越好，他，才是这个乐队最核心的存在，只要他一按响琴键，整个人就跟发光了似的，会音乐的男生真的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魅力！”
听着舒舒的话，于沛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不自觉的，还有一种自卑的情绪油然而生。看着舒舒沉浸在对周亦之的描述中，他又何尝不希望做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一个人？只不过他没含着金汤匙出生，也没生得那么俊俏的脸庞，没有超高智商的大脑，也没有充满魅力的音乐细胞。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想变得不普通的普通人。
“舒舒，副班长？”空荡荡的走廊里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只见瞿宥单肩挎着书包，一手拿着一沓厚厚的乐谱走进了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严老师让我来看看你们排练得怎么样，”舒舒转向他，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上周大家等了你好久，你也没个消息，不吭不响地就自己溜了。”
“上周……”瞿宥摸着脑袋想着，“上周三下午我给老严请了假的啊，她没跟你们说么？”
舒舒摇摇头，“没有。那你今天怎么又来晚啦？他们都在里面练了好久了。”
“我去印谱子去了，校门口的打印店没网，害得我跑了好远才找到一家有网的打印店。”瞿宥说。
“这样啊，”舒舒点着头应着，“那我们进去吧。”
“瞿——”看到推门而入的瞿宥，徐熙宇一下就从板凳上跳起来，“瞿宥！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后勤部长放在眼里，缺席，迟到，都不跟我把原因报备一下！”
“切，”瞿宥不屑地摇摇头，“你这后勤部长啊，形同虚设。”
“好啊，你这家伙，迟到这么久还不知悔改，说！”徐熙宇两手插着腰，“一节课都过了快一半了，你去干嘛去了？有没有点时间概念！”
“哎呀，姑奶奶，你消停消停吧，让一让，别挡我的道了，”瞿宥用手轻轻推开徐熙宇，然后将手中装订好的几个乐谱一份一份地扔到了几个队员面前，“喏，”他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新改的曲子，你们想弹就弹，不弹拉倒。”
阿溪认真地翻阅着乐谱，接着抬起头看着瞿宥，“你重写了？”他问。
“没，”瞿宥回答，“就……就拼拼改改了一下。”
周亦之看着五线谱，脑海里跟着也哼起了上面的旋律，却发现这新改版的乐谱中添加了之前他所写的那首民谣的旋律。
“有没有demo能听听啊？”修洋问。
“有啊。”瞿宥应着，接着拿出手机，找出音频，放了起来。
音乐声响起，与他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缓和的音律，像点在湖面的水花，十分清爽。主旋律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改变，但是中间也穿插进了一些新的曲调。大概一分钟的温和旋律之后，忽然，原本平静的湖面吹起了一阵强风，就像是天气骤变，天上亮起闪电，响起雷鸣，自然的躁动随之而来。架子鼓用一连串循序渐进的敲击跟进场，贝斯也开始承担着低音输出，“轰——”的一声，曲风马上变得摇滚起来。
等音乐结束，大家都还沉浸其中，教室里鸦雀无声，连风划过玻璃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起来。
瞿宥说，那年，他的固执在碰撞中长大。他说，固执的坚持让他知道，所有的坚持都需要被尊重，这是种信仰。而既然尊重了自己的信仰，也同样应该懂得尊重别人的信仰。所以，他固执地保留，却也要在保留中接受，在接受中变化出新的花样，在接受中学会融合更多的不同。他再不觉得是什么样的摩擦让他模糊了自己的初衷，只是初衷成长得更绚烂繁华，让他有的时候总以为它变了。但其实，那在心底坚持的东西，本来就没有那么轻易的就会变成别的形状。于是，他懂了，于是，在那个萧索的秋天，他收获了成长。成长的是他的“固执”，成长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