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起伏连绵,雄伟壮丽,积雪遍野,素裹银装。
在这满目洁白瑰丽无比的大山腹中,行走着一支十万人的雄师。
只见这十万雄师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号甲鲜明,步履整齐;按马步三军排成的四路纵队,像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巨龙一般蜿蜒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人无声,马不鸣,不急不慢向前行,无喧无闹静盈盈……只听见十万将士中,人的战靴、马的铁蹄践踏着古道碎石及其残冰落雪,“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像是演奏着醉人的小乐曲。
宋太宗赵光义立马在山口的一片土坡上,看到如此的军威,瞅了瞅身边的皇侄赵德芳,会心的笑了。
这是公元九七九年二月,即太平兴国四年二月。
赵光义即位后,称太宗皇帝。为实现先皇太祖的遗愿,他塌塌实实地准备了三年。三年来,他破天荒地开了两场文武科考,将九州四海的名人高手齐聚到京城举行会试。结果,文状元选了个吕蒙正,武状元拔了个韩延徽,至这年冬末时,大宋朝已是粮草充足,人才济济。太宗叔侄得意之余,便召集赵普、潘洪、高怀德、石彦超商议征北之事。
议事地点就在皇城正中的大庆殿。
这皇城地处汴京城偏西北,全是金顶红墙的高大建筑,它的东西南北四向共有九门,正中名宣德,进了宣德门,跨过玉带桥,再过午门,一路玉栏青砖走过去,便是飞椽挑拱、挂有“正大光明”金匾的大庆殿。
原本谈论国事的,文有文华殿,武有武英殿,只因此次征北打与不打,宋太宗也没个主意,故而弃文弃武地选在了大庆殿。
这次召来的四位老臣既是大宋栋梁,又各有各的秉性。丞相赵普老成持重,话不到时机绝不开口;韩国公潘洪善使心术,爱做总结,且总结时往往观风使舵,没有自己的观点;东平王高怀德武将出身,禀性刚直,力主打仗,有心让太宗亲征,但他是宋太宗的御妹丈,肚里有话却不好明言;只有石彦超乃先太祖义弟石守信之子,年轻好战,绰号常胜将军,世袭常
胜王,又是个炮杖子脾气,想到哪里就敢说到哪里。
他站起来大吼道:“我大宋与辽汉相邻的边境屡屡受侵,先皇在时曾多次亲征,奈总不得志!这次,陛下您也应当御驾亲征!”
太宗笑了笑:“哦?为什么朕一定要亲征呢?”
“这还不好说?”石彦超扳着手指数说道:“一煞北番之威风,二长将士之志气,三振老百姓之民心!让世人都知道万岁爷是个马上皇帝,不是草包。如此将士一心,必能旗开得胜,把北番打得屁滚尿流!”
太宗听到“草包”两个字,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责怪。
这石彦超的父亲石守信因参与过陈桥兵变,与赵、苗、高、郑五家早已是铁桶关系,世世相依,代代交好;况且他正值而立之年,又是个粗鲁性子,身为“明君圣主”的赵光义当然也不能责怪。
高怀德和石彦超是完全一样的心思,当即表示赞同。
赵普和潘仁美这一回倒是没有再犹豫,他俩全都看出太宗的本意:备战三年为的就是打仗,继位君王谁不想给自己捞取点军功?即使作为皇上身边的大臣,这个时候也应该表现的忠心报国、跃跃欲试才对。因此,他俩全都点头同意石彦超“御驾亲征”的意见。
太宗见众人都点头赞同石彦超的见解,便答应了亲征。
接下来商讨是先打辽,还是先打汉?石彦超与高怀德提出了两种不同见解。石主张先打辽,灭了辽,汉将不战自降;高却主张“善用兵者,须避其锐气,击其惰归”,他认为先消灭汉是可行的,也是必须的。
他说:“辽人近年来觊觎中原,野心狂妄,广征兵马,整备刀枪,已成为我之强敌。先征辽,若一战不能取胜,则会丧士气,散军心,再衰三竭,乘兴去,败兴归,空自欢喜;而汉则相反,他是弹丸之地,又属国弱兵疲,如大军讨伐,必似摧枯拉朽!何况先皇太祖三年前曾与太原订有和约,言明了互不侵犯,只怕他一点防范之心都不会有……孙子曰:‘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失传也。’夺取太原如探囊取物,再征北辽又占尽地利天时,何乐不为?请陛下三思。”
高怀德这番话说的很有道理!赵普一听当即表示赞同,石彦超也迅速转过了弯子,潘仁美见风使舵,很想说几句有影响的话以博太宗欢心,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高招:“高王爷这个先攻汉后伐辽的主意非常好!这样做,我们还可以顺便解决另一个大问题!”
大家一听“大问题”,齐把眼光射向了他。
太宗也捋着胡须问:“什么大问题?”
潘仁美带着几分得意,不紧不慢地表态:“太原一破,还可以乘势到五台山进香,为太后还愿,为大宋祈祷,岂不一举两得?”
太宗笑了,大家也都笑了,都认为是个好主意。
其实,这主意说起来毫无价值!赵匡胤立国十六年,未必就真的忙到去五台山为太后还愿也没有工夫?谅来是没有把它当回事罢了!但出于对母亲的孝道,赵匡胤又不能不把它做为三件遗愿提出来,而赵光义也不能不把它作为一个大问题来处理!
至于潘仁美能想起此事,倒不奇怪。他好的就是这口!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太宗当即将国事托于赵普,又御封潘仁美为天下都招讨征北大元帅,高怀德为正印先锋,调齐十万精兵良将及五百车粮草,三日后亲自带着八大王离开汴梁过黄河经太行山向太原进军。
丰盈轻巧的雪花像扯碎的羊毛,倾洒的棉絮,晃晃悠悠地飘着。
冬季作战是一桩苦差事,不是万不得已人们都会选在春秋季作战。这一点,太宗作为打过江山的所谓马上皇帝,心里是很清楚的。
但他更清楚自己强大的宋国难,那小小的汉国就更难。战争本身就是一件苦事,何况,经过这番辛苦,燕云十六州大片土地能够统一在大宋版图下,自己能永享太平年华,永为创业明主,又何乐而不为呢?
想到此,他仿佛真地站在了临潢府辽上京的大殿上,那个契丹族天庆王耶律贤正在必恭必敬地向他献上十六州的地图,统一大业完成,一番炳标千秋的丰功伟绩在自己的手里奇迹般地实现了……想着想着,太宗捋着三缕美髯,一首七言绝句冲口而出:
“旗拂寒雪剑吐虹,兵随将令草由风,
自古山河归真主,只待赵氏动刀兵。”
“好诗!”中军元帅潘仁美恰好跨马赶来,他由衷不由衷地赞叹道:“陛下不仅是个能征善战的马上皇帝,还是个出口成章的大诗人,了不起!了不起!真是数千年的历代君王所非能比呀!”
太宗被夸得晕乎乎的:“哪里哪里!论做诗还是德芳贤侄……”
潘仁美折回头来,又将两只大眼瞧向赵德芳:“哦,既如此,八千岁为何不吟诗一首,也来壮壮我三军的行色?”
赵德芳也不推辞,只见他两腿夹紧马肚,纵马奔上另一座小山坡,面
对着漫天飞舞的大雪,举起双臂,放声吟道:
“万马南来势气雄,旌旗闪烁蔽长空,
干戈一指风云变,河东俯首顷刻中。”
诗吟完,他也不回头看看众人,竟自飞马向前驰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