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就结束了吗?”刘川光与同伴们站在山坡上,俯瞰着一片狼藉的溃坝现场,心中满是愁云惨雾。凶手虽然认罪自杀了,却遗留下从来不曾预想的更大灾祸,令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像堵着一块石头,丝毫没有揭开真相的快感。
“你说……孙铭志的财产会如何处理呢?”宁辰星喃喃说道,也不知道问的是谁。
欧扬主动接过话茬。“警方肯定会彻底调查一番吧,但结案之后,大概会由他唯一的血亲敖有男来继承遗产吧。为什么这么问?”
“欧扬,我……心中始终还存在疑虑。凶手……凶手真的是孙铭志吗?”宁辰星语带犹豫地问。
“唔?怎么现在才提出这个疑问?你觉得我们刚才的推理哪里还欠缺说服力吗?”
“不,恰恰是太有说服力了,以至于我现在还对你指控敖有男的那段推理念念不忘。敖有男是真凶在逻辑上同样说得通的不是吗?”
“虽然孙铭志的自首打断了你的质问,可是假如他们是共犯,孙铭志为了包庇敖有男不惜自杀将所有罪名揽上身,又或者,敖有男是真凶然后布局嫁祸于孙铭志,而看穿真相的孙铭志自愿为妹妹顶罪呢?难道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吗?”
欧扬回答:“这个可能性我已经考虑过了。敖有男有不可能是真凶的决定性理由。我们在最初讨论过,村长家的大门没有撬锁或强行打开的痕迹,所以是村长本人自愿开门让凶手进屋,于是得出凶手应该是村长认识的熟人,所以凶手来自盘龙庄的可能性较大这个结论。”
“当时限于信息有限,这条线索的推理就到此为止了。但是我们现在知道案发的真实时间不是早上而是半夜,那又另当别论了。
“村长是一个谨慎狡黠的人,他会在风雨交加的三更半夜让人进屋,可见对方不仅仅是认识的程度而已,必须是对他来说相当亲近可信的人,人选范围立刻大大缩小。”
“就我们所知,符合条件的无非是亲生儿子敖游,情妇夏冰,以及生意伙伴孙铭志三人而已。而敖有男身份仅仅是山庄普通员工,更是村长自己杀害的亲弟弟的女儿,很难想象他会毫无戒心地在这个不寻常的时刻轻易让她进门。”
“即使敖有男有可能用花言巧语编个理由骗村长开门,但仍然存在很高的失败机率,那个行事缜密、万事计划周全的真凶不可能将赌注押在这么不确定的事情上。
“不仅如此,整个犯罪过程环节众多,消耗的体力和时间都非同小可,单单在暴雨天将100多公斤重又昏迷不醒的敖有富搬上升龙柱顶部这一项就不是敖有男一个纤纤弱女能够做得到的。所以,敖有男的确不可能是杀人凶手,但是……”
欧扬迟疑了一瞬。“但是,我承认,那些疑点依然存在。我的确无法完全否定敖有男知情的可能性,甚至无法确定她知情的程度。她只是对孙铭志有所怀疑疑?还是她亲眼目睹了孙铭志的行动却隐瞒不报?甚至……她参与了策划但没有实际行动,始终躲在幕后?答案只有敖有男一人知道,只要她自己不说就永远无人知晓。”
“薛定谔的猫。”艾翡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五个字。
欧扬苦笑道:“你这比喻还真是一针见血啊。仔细想来也确实没错,敖有男的心就是一个黑匣子,而如今能够唯一打开匣子的钥匙也就是孙铭志已经死了。当中那只猫是死是活甚至是否存在,我们都永远不得而知了。”
“难道我们就只能束手旁观吗?”
“‘一切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好像法律上是这么说的吧?”
“你说的是‘疑罪从无’原则吧。法理是这样没错,可是……”
“除非有充分证据和推论支持,否则不应该贸贸然怀疑或指控一个人。毕竟,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啊!假如仅仅依赖于自己的自由心证就妄自断定他人是否有罪,那么我们与网络上那些只看了小道消息的只言片语就对别人口诛笔伐的网络暴民有何区别?”
宁辰星默不作声,但看表情显然尚未释怀。欧扬转而询问另外两人。“阿飞、阿光,你们怎么想?”
刘川光没有直接回应,却伸手指向下方说:“你们看。”
水库堤岸边的草坡上,姚亮与敖有男两人肩并着肩紧紧依偎在一起,想必是姚亮正在安慰骤逢巨变的敖有男。夕阳无私地洒在他们身上,为两人织起了一层金黄色的朦胧光晕。
这幅宁静而安详的画面与远方正在坍塌的大坝以及四处奔走的人们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仿佛两人身处的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一个,是曾经犯了罪,如今正在努力求存,打算从零开始,用一辈子赎罪的人;另一个,是无论自己有无犯罪,今后都注定要承受哥哥罪业,遭受旁人非议的人。两人都背负着不同形式的十字架,就让他们相互扶持,共同承担彼此的罪业,共同走过未来的一生,这样的结局不好吗?”
艾翡心中的念头却与刘川光截然相反,他想的是有朝一日,姚亮或许有可能成为一枚能够打开黑匣子的新的钥匙,到时候就能确定薛定谔的猫的生死了。
当然,艾翡清楚明白,这个想法绝对不能告诉刘川光,甚至不能让他意识到这个可能性,否则又不知道他会一时冲动干出什么傻事出来了。
刘川光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星爷令我醒悟了一件事,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解答。有的答案,就让它留在人心之中好了。我们既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也不是维护正义的名侦探,揭露真相并不是我们的义务。人生之中,还存在很多比真相更加重要的事情。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为了帮助我的朋友,只要最终有人能得救,有人能幸福,有人能好好地活下去,这就够了……”
刘川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话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不过,我会一直默默关注着。假如有朝一日,假如有人犯下新的罪行的话,我绝对不会轻饶的!我发誓!!”
宁辰星长舒了一口气,决心不再纠结下去。
“龙泣之日,命丧之时。”他像在自言自语。“三次龙泣,夺走了三个人的性命。不知道龙神的怨气是否会就此消止,是否今后再也不会出现牺牲者了呢?”
所有人都报以沉默,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各自的念想,只有渐变低沉浑浊的龙泣之声回荡在峡谷之间久久不息,似在回答。
尾声
姚亮一只手轻轻搂着敖有男的肩膀,另一只手紧握着她的双手。她的手掌很小,姚亮厚实的大手一把就能全部握住。但姚亮感觉得到她的手掌和手指上都布满了粗糙的老茧,一点都不像20几岁小姑娘,这是长年累月干粗重活的结果。
方才大坝坍塌,龙泣响起的时候,姚亮清楚感觉到怀中的敖有男如受惊的小动物一般战栗不停,如今总算平静下来了。
“阿男……你,还好吗?”姚亮柔声问道。
“嗯……”敖有男一直在无声抽泣着,声音也变得有些嘶哑了。“小亮,现在水库已经没有了。我要完成我哥的遗愿,找到我爹的遗体,让他入土为安。你愿意帮我吗?”
“无论要找多久,我都会帮你。而且不止这件事,如今往后,请让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让我来保护你。无论以后还会遇到什么艰难的事情,都由我们两人一同分担,不要再一个人硬撑着了,好吗?”
“谢谢你,小亮……”敖有男抬起头,与姚亮四目相对,布满泪痕的脸庞总算露出一抹凄然的微笑。
“谢谢你!今天,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敖有男如小鸟依人般将头紧紧依偎在姚亮胸前,左手轻轻抚摸着右手腕,纱布下包裹着的伤口微微有些瘙痒。
“因为,我许下的愿望,全部都实现了。”
(Case #03 龙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