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扬不紧不慢地开始说道:“其实刘川光同学的整个推理过程都相当精彩,我亦十分赞同,唯独最后出了一点小纰漏,完全依赖理论推断而没有任何实质证据,因而在孙总面前栽了大跟头。在此我再次替他向孙总你道歉。”
“我们试想,既然一切线索和推理都指向孙铭志,却偏偏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这不是很不合常理吗?反思之后我认为,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凶手的布局计划实在太高明,行凶时太谨慎,以至于警方调查至今都无所获;二当然就是证据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孙铭志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凶手,而刘川光的推理其实是被真凶故意留下指向性线索而误导的,目的自然是为了陷害孙铭志。”
欧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刘川光刚才的结论全盘推翻,全场即刻一片哗然,谢队长花了好大功夫才将场面控制下来。
欧扬则是一幅优哉游哉的模样,等到全场安静下来,大家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以后才继续说:“真凶为了留下指向孙铭志的误导线索可谓煞费苦心,做得太隐晦了无人察觉固然不行,做得太露骨了万一引火烧身令人起疑更加不行。”
“回顾整个案件不禁令我产生一个新的疑问。如果仅靠警方的话,陷害孙铭志这个目的真的能够达成吗?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警方无法破案,而是警方办案风格一贯脚踏实地,注重实证,这种过于天马行空的杀人手法并不在警方通常的考虑范围之内,或许只有我们艾翡同学这样的另类天才才想得到。”
“假如我们几个这次恰巧没有来玩,真凶计划还能实施得了吗?抑或,真凶计划中本来就设定好了我们的角色,试图通过引导我们这群外行侦探的推理来达成最终的陷害目标?”
“如此一来,整起事件的脉络就豁然开朗了。从一开始我们受邀前来这里就已经是真凶计划的一部分。那个人从姚亮口中得知我们曾经协助警方办案,认为是业余侦探的合适人选,然后怂恿姚亮邀请我们前来。”
“那个人曾经不着痕迹地带我们游览过整个水库和村庄,因为我们只有熟悉附近地形才有可能察觉这个异想天开的杀人手法。”
“那个人向我们透露了很多关键的线索,包括事件当晚敖游和孙铭志行动。那个人还在打雷的时候故意制造事端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因为那个人才是看到了升龙柱顶部的火光的人。即便孙铭志没有主动拉上窗帘,那个人大概也会要求其它人这么做吧。”
“那个人还有足够充分的动机,因为那个人认为敖有富杀害了父亲,间接累死了母亲,即使五马分尸也不足以宣泄那个人对敖有富的恨意。那个人一直扮演着悲剧女主角的角色,用楚楚可怜的柔弱外表打消了所有人的怀疑。”
欧扬边说边在厅内来回走动。当他说到一半的时候,众人就开始意识到他说的是谁,大家的目光也逐渐集中到那个人的身上。除了刘川光等人依旧淡定,大部分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不解,甚至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欧扬最后站在那个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出最后的结论。“现在,是时候让悲情女主角的戏码落幕了吧,敖有男?”
敖有男似乎直到最后一刻都还不敢置信自己会遭到怀疑,红通通的眼眶随时都能淌下泪水,除了不停摇头一句话都说出来。
“难道你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敖有男哽咽的声音一直重复着这一句。
“还不死心啊。你犯了一项决定性的错误呢。刚才刘川光最后指证孙铭志的理由是龙尾庄的房间分布,除了孙铭志以外的其它人都不会看到凶手驾驶快艇行凶的情景,所以他的嫌疑最大。”
“可是,假如你害怕雷电这件事是假装的,而孙铭志跟敖游喝酒以后并没有喝醉这件事也是你捏造的话,那结论可就变成只有你有嫌疑咯。”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敖有男依然哭诉着同一句话,但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小。
“还没完呢。我问过敖游,除非有客人特别指定,否则盘龙庄的房间分配向来都是由你安排的。换句话说,能根据个人生活习惯安排房间,制造出目前这个情形的人,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以外,谁都做不到!你现在还要装可怜说不是你吗?”
“不是……真的不是我……不是……”
“不仅是敖有富,将夏冰从大坝上推下去的当然也是你。你的行动与先前刘川光所推理的并无二样,唯一区别只是你从大坝逃往北岸的时候,确实被孙铭志目睹了,但是他却包庇了你,不仅放你过去,还编造了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假证词。对不对?”
“没有……怎么会……”
“当然会的。因为他有包庇你的充分理由。因为他……”
“够了!你住嘴!!!”
一声怒吼传来。敖有男如触电一般定格不动了。
欧扬循声望去。孙铭志双手撑在桌子边缘半站起身,太阳穴上青筋暴现,显然已是怒不可谒。
欧扬看到暴怒的孙铭志,反而一言不发,双手抱胸地悠闲以对,两人的神情形成截然对比。其它人本来对欧扬最后一段逼问的忽然转变就感到不明就里,现在看到孙铭志突然发作更感意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静观其变。
两人对峙片刻,孙铭志突然冲上前去,一把揪住欧扬的衣领。“你他妈的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想要真相。”
“那我就告诉你,但不准你再为难她了!你妈的给我听明白没?”
“洗耳恭听。”
“敖有富和夏冰都是我杀的,跟其它人没关系。你要的无非就是这句话不是吗!”
“是的,谢谢你的坦白。”
“哼,居然诬陷一个无辜女孩子来威胁我自白,以名侦探而言,你也算是最卑鄙无耻的那一个了吧。”
“第一,我们从来不敢以名侦探自居,只是为了自己的朋友不得已探究事件的真相而已。第二,如果有时为了揭示真相,不得已必须背负上卑鄙的罪名的话,我想,至少我已经做好了这份觉悟。谁叫想出这个鬼主意的人不具备实现它的口才,有个有口才的人又爱坚持原则呢,能做得到的人也就只有我了。”欧扬回头朝艾翡和刘川光揶揄地笑了笑。
“觉悟……吗?想不到我最后输给你这个富二代,居然是因为这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是可笑!”
“虽然我们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但我想,接下来的部分还是由你亲自来说比较好吧。”
“说就说,反正,我也做好了接受制裁的觉悟了。”孙铭志似乎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重新在座位上坐好,缓缓吸了一口气之后,才好整以暇地开始述说。
“我想你也知道,这个度假村的项目是集团近年的投资重点之一,我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代价,好不容易才打败无数竞争者,抢到项目开发负责人的职位,指望藉此机会在集团内出人头地。”
“因此我一直耐着性子跟敖有富这只贪得无厌的老狐狸周旋,甚至不惜卑躬屈膝地讨好他奉承他,一切都是为了让工程顺利完成,没想到最终结果却是与虎谋皮。他为了多卖地,居然买通评估单位,篡改了防洪评价报告,导致度假村的一部分建在了水库泄洪区的范围之内,结果正如你们所见,这个项目存在重大的安全隐患。”
“当我发现的时候,工程已经动工,即使重新修改设计,工期必定延误,造成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了。如果事情被揭露,即便我是被欺骗的依然难辞其咎,我以后在这行都没法再混下去,我的前途已经彻底完蛋了!所以我一定要报复!!我要他不得好死!!!”
孙铭志说到激动处双目圆睁,咬牙切齿,欧扬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似乎知道故事还有后续,耐心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至于夏冰,那个骚货在敖有富死后失去了靠山,开始慌不择路。她先是主动找了敖游,大概以为他们父子俩是一丘之貉吧,没想到却被狠狠地拒绝了。然后又找上了我。色诱加利诱,希望借用我的人脉和渠道把敖有富藏起来的赃款洗干净,然后彼此共享。”
原来那天晚上余胜偶然发现的只是实情冰山一角,差点引起对敖游的误解。
“既然她送上门来,我自然顺水推舟,假装答应,然后找个借口骗她带我去点算赃款,没想到收藏地点居然在大坝底部的发电机房里头,赃款到手之后便顺手把她灭口罢了。敖游,那笔钱应该是属于你的,现在物归原主,都藏在我的车尾箱里,原封未动。”
被点名的敖游却如老僧入定,既不出声也无表情反应。难道他被真相刺激过度而失神了?
孙铭志冷笑两声。“后面也没什么好说了。虽说决意报复,但我也不会傻到跟敖有富同归于尽。我花了一整年计划和准备,除了杀夏冰是临时起意以外,其余实施的结果跟我的周详计划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有你们几个程咬金闯进来的话,我早就全身而退了。”
“由于这里出了命案又有龙泣这种不吉利的传说可供添油加醋,我就有充分理由向集团方面要求推延工期甚至放弃这个项目,将安全隐患的真相掩盖下来。你知道董事长那人有多迷信啦,那么我要承担的责任就会小得多。我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哈哈哈哈!”
“那么你为什么要袒护敖有男?”欧扬无视口沫横飞的孙铭志,依旧面无表情,冷冷地反问一句。
孙铭志明显顿了一顿,想了片刻后才说。“没什么……只是看不过眼你用这么无耻的手段来逼迫一个清白无辜的女孩子而已。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暗恋我,虽然我清楚知道我跟她是不会有结果的,但她对我的心意我都看在眼里……就当我最后良心发现了吧。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要杀的只是敖有富一个人,要她来替我顶罪这种事我做不出。”
敖有男听到孙铭志这番话,双手紧握在胸前,脸色通红地盯着孙铭志。
“没有其它原因了吗?”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你要我认罪,我现在已经认罪了!还不够吗?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孙铭志站了起来,向警察伸出双手,示意自首就范。
欧扬却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难道不是因为敖有男是你的妹妹吗?”
敖有男大惊失色,目光来回注视着孙铭志和欧扬。
“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不要信口开河!”孙铭志明显失了方寸,鲜有地破口大骂。
“以你的精明老练,敖有富篡改数据的那点小伎俩应该骗不到你吧,但你却不动声色,故意留下这个把柄。你这么做的理由,一方面是为了在案发前有充分理由引发争吵,激化矛盾,从而气走敖有富,引他落单;另一方面是故意为自己制造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动机,引诱警方在案发以后首先调查自己,从而尽快查清你的不在场证明。”
“一旦你事先准备好的铜墙铁壁般的不在场证明被警方证实,你就可以彻底跳脱嫌疑圈之外,警方也轻易不会再度怀疑你。即使最后不幸你的犯罪计划被揭穿,只要你拿出这个合情合理又确凿无疑的动机,警方也不虞有他,从而顺利掩盖你真正的动机。”
欧扬目光如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直视孙铭志。“我说过我们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也说过希望你亲自坦白,但既然你不愿意说出全部事实,那就由我来代劳吧。”
“不要!不要……请你……不要说……”欧扬的话显然击中了孙铭志的软肋,方才故作姿态的强势早已荡然无存,竟然开始苦苦哀求起来。
“她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事实,即便是你,也没有资格代替她做这个决定。你说是吗?”最后一句话欧扬问的是敖有男。
敖有男低头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坚毅的神情。“请告诉我,全部的真相,无论是怎样也好。这正是我拜托阿亮请你们来的目的不是吗?”
孙铭志这回是真的丧失了斗志,全然无力地瘫倒在座位上。他殚尽竭虑打造了层层迭迭的假面具,将自己重重包裹隐藏在演技的伪装之中,而如今,最后一张面具也终于被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