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有男，首先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我利用自己开发的人脸对比识别软件，将你给我的敖有贵的照片在网络数据库中进行了搜索筛选，结果发现了这个人。”
欧扬从口袋中拿出一张A4纸放在敖有男面前，上面打印着一名男子的身份证和户籍档案数据，身份证的名字虽然不同，容貌却与敖有贵一模一样。
蔡珏看到欧扬拿出来的资料不禁脸色一沉。网络信息再丰富，亦绝不可能找得到身份证和户籍档案。
以他对欧扬的了解，他肯定是发挥自己的黑客技术偷偷潜入了公安局的服务器，破解了防火墙的机密权限，再用自己的软件调用服务器中的机密数据，才能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从西京市茫茫千万人口之中，找到敖有贵的另一重身份。
欧扬整个行动过程居然丝毫没有惊动公安局的安全防火墙和警报系统，只怕直至此刻局里那群安全专家都没发现有一个无形的幽灵已经悄然进来又出去了。
欧扬远超一般大学生的技术实力固然非同寻常，但他为达目的不惜铤而走险，甚至在合法与非法的狭缝之间打擦边球的手段，着实更令人既敬佩又担忧。
蔡珏在心中迅速权衡轻重，最后决定这次事关重大，姑且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然而欧扬这个年轻人，恐怕有加强关注的必要了。
敖有男手捧那张纸惊呼道：“这是我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真的是我爹！可是他的名字……”
“是的，在这份户籍上，他的名字不是敖有贵而是孙玮，我猜他可能是利用假身份证进行的户籍登记。他以孙玮的身份与另一名名叫孙玥的女子结了婚，而他们的孩子，正是孙铭志。换句话说，孙铭志和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刘川光看着低头不语的孙铭志。“不，既然你的亲生父亲是敖有贵，你真正的名字应该是敖铭志才对吧。敖，是中国神话当中龙族的姓氏，四海龙王皆姓敖。而你特意指定住在辰之间，十二地支对应于十二生肖，辰即是龙。你早就光明正大地亮出线索，暗示自己不仅是敖氏后人，还是犯下命案的‘龙’之化身。还真是胆大包天的提示啊！”
孙铭志并未反驳，似是默认了。
敖有男双手捂嘴，无声地惊呼了一下。脸上随即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那……那么，我爹包二奶的谣传……居然是真的？”
“不……很遗憾，根据户籍记录，敖有贵和孙玥注册结婚的日期更早，敖铭志的年龄也比你大。严格说来……你的母亲……才是二房。”
“怎……怎么可能？”虽然口说想知道所有的事实，但似乎敖有男霎时间还无法完全消化接踵而来的意外真相。
“不！不能这样说！”孙铭志打断了欧扬。
“没错，父亲和母亲是中学同班同学，他们确实相恋在先。但后来发生的事，就像家庭伦理电视剧一般的狗血俗套剧情。当时的村长敖国华，也就是我们的爷爷嫌弃我母亲出身是贫寒农民，不同意母亲入门，重新指定了娘家是大户人家的另一门亲事，也就是阿男你的母亲。”
“父亲无法忤逆爷爷的命令，却又不忍放弃自己的恋人，于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他从黑市买来一个假身份和假户籍，跟母亲注册结婚，把她安顿在县城里，后来又生下了我。”
“他一直以做生意为借口，往来于村里和县城，过着这样双重身份的生活。在我长大以后他不止一次对我说，他虽然真心爱着我母亲，但对你母亲同样怀着一份既愧疚又怜惜的复杂心理，他对你们母女的感情同样是真的。在他心中我们都是他的至亲，无法区分大小嫡庶。”
“谢谢你这么为爹说话。其实他待我娘和我如何，我心中有数，即便你这番话只是为了安慰我，挽回一些爹的形象，我依然感激你。无论如何，终究他是我爹呀……”敖有男说到这不禁垂泪哽咽。
“父亲一直禁止我和母亲回村，生怕他的双重身份被揭穿，但越是如此我越是对你这个素昧谋面的妹妹感到好奇。所以有一年，我偷偷跟在父亲之后，头一次来到这条村子，然后真的让我偶遇了这个妹妹……”
“当年那个大哥哥……原来不是敖翔，而是你？！”
“是的，是我。所以后来父亲才会大发雷霆，狠狠揍了我一顿，幸好最后你误以为我是敖翔，又没有其它村里人看见我，于是父亲决定这件事就这么将错就错，不了了之。”
“敖翔是大伯最疼爱的小儿子，连敖游也不敢欺负他。我一直以为爹为了我而动怒，宁可得罪大伯也要教训敖翔，让我很是感动，原来他打的是自己的儿子……”
“这种双重人生虽然辛苦，但本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的，直到为了修建水库的事情，他和敖有富两兄弟起了争执，一发不可收拾。”
“他失踪前一天，他对我们说他要去和敖有富摊牌，如果敖有富依然一意孤行的话，他就发动反对派的村民罢免敖有富的村长职位，甚至不惜去县政府上访，揭露敖有富担任村长期间贪污腐败的罪行。”
“然而，他从此就人间蒸发，消失踪影了。我曾经隐瞒身份，再次冒险偷偷进村打听消息，谁知却听到了村民们言之凿凿地说着他跟二奶携款私奔的谣言。”
“我当然清楚这不是事实，可是我却无法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反驳，我们甚至连报警申请立案调查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在户籍上，我们母子跟敖有贵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孙铭志神色愈发黯淡。“失去父亲以后的我们完全失去了经济资助来源，从来没有工作经验的母亲只能靠打零工勉强糊口度日。”
“我心中当然怀疑敖有富与父亲的失踪有关，但苦无证据，根本无可奈何。我从来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这件事，只能独自将苦水咽进肚子里，把苦闷的心情变成动力发疯似的用功读书。”
“我总算没辜负母亲的期望，如愿考上了重点大学。然而就在我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的那一年，我还来不及让母亲过上好日子，她就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了。”
孙铭志苦笑着看着敖有男。“没有想到吧，我们两个从来不相往来的家庭，却因为同一位父亲的失踪，而经历着一模一样的不幸。
“随着日子过去，父亲的事本来已经逐渐淡忘了，我发誓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出人头地，在华图集团的工作渐上轨道，眼看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就在眼前。”
“直到有一天，当我得知集团有意在龙江县一带物色地点开发度假村，那些陈年往事忽然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再度涌入脑中，我这才意识到，无论我如何用工作麻醉自己，其实我对父亲从来没有释怀过。”
“我心念一动，干脆藉此机会重新调查父亲失踪之事。于是我开始竭尽全力游说集团将选址定在龙栖村，并不惜卑躬屈膝讨好所有高层，再一路过关斩将消灭所有竞争者，终于成功当上度假村的项目负责人，我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堂堂正正回到龙栖村，并以此为契机接近敖有富。”
“不出意料，有这么大的肥饵，敖有富那个贪婪之徒轻而易举就上钩了。他丝毫没有怀疑过我的身世，还以为我跟他是一丘之貉，为了争取项目落户龙栖村塞了不少好处给我。我为了骗取他的信任，便顺水推舟扮演一个势利小人，一来二往逐渐就混熟了。”
“终于在一次酩酊大醉之后，他得意洋洋地向我吹嘘他当年为了让水库落成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将反对派的村民威逼利诱逐个击破，就连最受父亲器重的亲弟弟一样斗不过自己，最后永远留在了水库底下。”
“什么？！爹他……他在水库……底下……”止不住的泪水顺着敖有男双颊缓缓流下。“娘！爹……果然没有抛弃我们，他……他是被害的……”
“敖有富第二天酒醒之后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对我一切如常，可是他在我眼中早已是一具行尸走肉，唯一问题只是我该如何炮制他，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而在对他行刑完毕之后，我自然会再想办法让父亲重见天日。”
“真的是你吗？”从刚才开始始终沉默不语的敖游突然出声打断了孙铭志的发言。这些年一直视若知己的好哥儿们不仅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堂兄弟，竟然还是自己杀父仇人，而父亲更从可怜可悯的受害人变成了杀害二叔的冷血凶手。
被揭示的真相将一切已知的表象翻天覆地，犹如一重又一重大山沉沉地压在敖游心头，如今一直被强行压抑着的怒火和怨气已经频临极限，不吐不快。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敖游的嗓音却嘶哑得令人心痛。
孙铭志凄然一笑。“是……”
第二个字还未出口，敖游已经如猛虎下山一般弹射而起，暴怒的一拳直接命中孙铭志脸部，将他整个人打飞起来。
可惜敖游蓄势待发的第二拳还未来得及发出，就被反应迅速的归小林飞身扑倒，其余警员也立即一拥而上，将还在奋力挣扎的敖游制服。敖游虽然动弹不得，但双眼仍死命瞪着同样倒在地上的孙铭志，只恨不得用目光就能将孙铭志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敖有男连忙冲过去扶起孙铭志，他嘴角淌血，但幸而伤得不重。孙铭志踉跄起身，欧扬也上前帮忙，扶他在靠近窗边的座位上坐下。敖游怒火发泄之后，也不再反抗，在两名警员的监视下坐在房间另一边的座位，与孙铭志遥遥相对。
孙铭志望着敖游，嘴唇微动，似有话说，但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放弃了。他转向欧扬说：“这个计划从头到尾都是由我一个人策划和实施，没有人知情也没有人协助。我利用我的身份权势以及敖有男对我的好感，哄骗她按照我的指定要求安排房间，但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的真实目的。”
“我知道。我相信警方不会为难她的。我向你保证。”
“哼，那就好。我该说的已经说完了，这次你真的满意了吧？”孙铭志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敖有男想搀扶他，但被一把推开。他的神情既没有故作强势也没有颓然失志，而是一副彻底解脱的轻松淡然。
“我不得不承认，我长久以来都误会你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富二代，如今看来我确实太小瞧你了。不过我直至此刻依然认为我的计划是完美无缺的，如果我抵死不认，任由你诬陷敖有男，你能奈得我何吗？”
“如你所说，不能。到那时候，我大概也只能放弃认输，撤回对敖有男的指控了吧。但是，我相信你仍有一丝良心未泯。”
“这起案件从头至尾都散发着极其鲜明的憎恨情感。当我查到动机的时候，这种讯号就更加明显。”
“我查到敖翔的出入境记录，他早在敖有男遇见大哥哥的前一年就出国去了，令我更加确信她当年遇见的那位大哥哥就是她素未谋面的异母哥哥，也就是你。你当年对她表露出无微不至的关心爱护，乃至最后不惜牺牲的拼命救助，那份兄妹之情绝不可能是伪装的。”
“俗话说，爱得越深，恨得越深，但反之亦然。我相信你为父报仇的恨意有多强烈，你对妹妹的关爱就有多深厚。当你如今活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深陷危机的时候，我不认为你能冷血到无动于衷。”
“虽然我不敢保证你一定会自首，或许至少能让你露出一丝破绽吧，可是究竟结果如何，我们都毫无把握，说穿了，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赌博，赌的就是你的人性和良知。”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不知不觉间，我居然成了你的赌注。这次我真是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欧扬，我会永远记住你的！”
孙铭志说完，转身走向大门方向。正当所有人以为他已经俯首认罪，警戒心稍一放松的瞬间，他忽然一个急加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冲向走廊上的窗户，玻璃应声而碎，他随即顺势一个翻身就跳了出去。矫健的身手与刚才被打后的虚弱判若两人，难道竟连那也是他的演技？
当蔡珏第一个反应过来，冲向窗口查看的时候，孙铭志已经顺着窗下的土坡滑到堤岸边的步道，朝着大坝方向狂奔而去了。
“犯人逃往大坝方向了！立刻通知全员紧急追捕！”蔡珏果断下令，及时反应过来的谢队长立刻带着手下警员朝山庄门外冲去，蔡珏随即又对留下来的几个警员吩咐道。
“还有，通知在村子那边巡逻的警员立刻前往大坝对面堵截，防止他从那边逃走！”说完他也跟着谢队长朝外追去，欧扬四人亦紧随其后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