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珮陷入回忆中。
六岁那年的冬天,她与至亲的人在徐州城外走散。正赶上那一年天气大寒,天空中飘着雪花,四处都找不到亲人的如珮又冷又饿,只得躲在由落叶和枯草堆起来的草垛里瑟瑟发抖。直到因为太虚弱而眼睛看不清东西,哭也哭不出声音,如珮当时陷入绝望,真的以为自己会被冻死。
就在这时候,眼前飘过一抹素色,如珮知道爹出门时穿的就是这种素色。爹终于来接她了,于是,如珮马上钻出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跟上,一下就抓住了那抹素色,无力地喊道:“爹!”
被如珮抓住衣袖的人愣了一愣,面对这个不识的孩童下意识地想要扯出自己的衣袖。
“爹!冷···”如珮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再次紧紧抓住。
望着这个半路跑出来的孩童,柳宣庭凝视片刻,少时,一只温暖的手伸向如珮。
柳宣庭说道:“起来吧。”
如珮便抓着这只手慢慢站起来,手掌里存着天地间唯一一点温热。
如珮站起后才慢慢仰头看柳宣庭,这才认出这人并不是父亲,而是一个一身素衣,带着斗笠的人,身上满是香火的味道。
柳宣庭拿出随身带的一包糕点递给如珮,等她狼吞虎咽地吃完,柳宣庭早已不见了踪影。
如珮忙寻着脚印追出去,不远处,那个广袖长身的背影,一身清冷,不知是世外神仙还是索命无常。神仙也罢,鬼怪也好,起码他给了她一条生路。顾不得许多,如珮又紧跑两步抓住了他的袖角不放。
柳宣庭再次撇了如珮一眼,发现仍是这个小女孩,也没有多加理会仍旧自顾自地走着。如珮当时想:这个“无常大人”似乎与传说里的不太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远,柳宣庭才在一座偏僻的小院子前停下来,抖抖身上的落雪,进了屋,生起火,这时如珮才肯放开手跑去烤火。
回忆着她第一次见到柳宣庭的场景,在寒夜里错认了“无常”,竟还牵着他的袖子,强行跟他到了草庐,如珮脸上飞起一抹红晕。
那时柳宣庭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啊,还是一脸少年的清俊,却以一位异姓长辈的身份就此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亲人?”如珮想起第一次随柳宣庭走进柳家大宅的那天,他确实这样说过。
那天在宅子里的人,称呼他为“少爷”或“东家”的,无一例外都在劝他除服续弦,但他只是礼貌的回避。夜里,如珮还隐约听见他与姐姐的对话:“小弟,莫要再胡闹了,过继?咱东街柳与北街柳同族不同根,如何继承的了咱家血脉?”
“阿姊,时已百年,姓李还是柳,有什么重要?”柳宣庭注意到偷听的如珮,轻轻一笑,幽幽地说道:“那便收她为养女,如何?阿姊可安心些?”
如珮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让这个人做爹,但柳宣庭私下时又对她说:“已差人打探你家人消息了,方才的话,不必当真。”
如今,这话她自然不会当真,尽管他这些年确实称得上一个尽职尽责的“养父”,但如珮想要的感情却无法建立在“父女”的名义上。所以她宁可称呼他为“先生”,而非“养父”。
“是恩人。若不是先生,我这会儿恐怕早已是城外一堆白骨了。”如珮说着,忽然想起,问言瑜道,“你也买药,可是家中有人病了?”
言瑜说道:“领哥哥被罚受伤了,旷哥哥也是。”
如珮惊讶道:“为何会受伤,前日不还好好的吗?”
“我家老爷得知我们去过琉璃阁后,大发雷霆,就打了领哥哥和旷哥哥各二十大板,子佼哥也被罚俸了。”言瑜对如珮说起了那晚发生的事。
如珮没想到事情会和自己和琉璃阁有关系,但马上也明白过来,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说道:“有什么我能做的?”
“领哥哥在府里有我照顾,就是旷哥哥比较惨,他也受伤了,应该与领哥哥伤的一样重,身边可能也没个人照顾,现在还被关着禁闭,任何人都不得探视。”说起高领,言瑜想起高领还在府里等着吃东西呢,忙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照顾领哥哥了,这些吃的都是他点名要吃的。”
辞别了如珮,言瑜带着吃的和药材匆匆赶回府里。
一路上言瑜又不禁回想起如珮说的故事,想起她那温柔的眼神,内心里某个温柔的角落被唤醒,那是种她说不清的感觉,继而她又想到高领,心里那个角落又泛起一丝温暖。
言瑜回府的时候,李管家瞧见她两手拎着满满的东西,便赶忙让人接过一起送到高领屋里去。
李管家对言瑜说:“小少爷已经换过药了,略吃了点儿薄粥,正在房里等你呢。”
“好的,我对邓州城还不熟悉,多绕了几个地方,回来的有些晚了吧。”言瑜说道。
“这邓州说大赶不上临安府,说小也比周围几个城镇要繁华,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十多年,小姐要是想去什么地方,尽管问我便是。”李管家说道。
“好的,下次出门之前先问问李伯好了,免得我又绕弯路。”
李管家吩咐身旁的人:“跟着小姐,把东西送到小少爷屋里。”
言瑜告别李管家便向高领住的院子走去。
“给我就行了,你去忙吧。”言瑜在门口接过买来的东西,然后用肩膀顶开门。
高领正趴着无聊,听到门口传来言瑜的声音,眼睛瞬间放出光来。
“领哥哥,我回来了,你要吃的糖饼和花糕我都买回来了。”言瑜一进来就汇报情况。
高领见到言瑜两手提这么多东西,说道:“怎么买了这么多?自己提回来的?疏忽了,该派个人跟着你一起去。”
言瑜把东西全放到桌子上,顺手拆开一个花糕盒子,说:“没有多沉,我又不累。领哥哥,花糕的种类太多了,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就每种买了一个。”
“每种买了一个?”高领心想这是要撑死我的节奏吗。
言瑜忙问:“领哥哥,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有茉莉的,有荷花的,有桂花的,有木槿的,还有牡丹、芍药和兰花。”
“这么多种?”高领也没想到,他之前吃的是陆旷买的,就跟着吃了一块,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味的,只是觉得很好吃罢了。
见言瑜还要再拆一个盒子,高领忙制止,“小瑜,不要都拆了,其余的给姨娘送过去吧,也让姨娘尝尝。”
“嗯。”言瑜拿过一块花糕走到高领床边,“那你尝尝这个。”
高领咬了一口,马上说:“嗯!就是这个味道,好吃。”
言瑜见高领吃的很香,自己也很高兴,她向高领说起自己偶遇如珮的事,为避免引起高领的堵心,自动略去那两个大言不惭商贩的事。
高领听完,说道:“你自己都走到那里去了,挺偏的,虽说这里治安还可以,也难免会遇到危险,以后你不要自己再跑去那里。”
“我也会武艺的,一般人还是伤不到我的。”言瑜沾沾自喜,忽然小声问道,“领哥哥,你还记得前天去琉璃阁时候,如珮姑娘的那个琴师吗?”
“有些印象,好像是姓柳吧,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人了?你与他也仅是一面之缘吧。”高领问道。
言瑜将在茶楼是如珮告诉她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讲给了高领听,高领听后也是感到万分诧异。
“真想不到这位琴师竟然还有这样的经历,大家也算得上是同道之人了,他日有机会可与他切磋一下。”高领说道。
言瑜提醒道:“领哥哥,你可莫要再去那里了,不然可能就是四十大板了···”
高领苦笑,“琉璃阁我是定不会再踏入一步了,不然必会老爹五马分尸的。他日有机会吧,喝茶不一定要去那里啊。”高领岔开话题,“出去这半天,你没有给自己买点儿什么吗?”
“额啊?没有,府中什么都很全,我没觉得还需要什么?”言瑜如实说道。
“女孩子不都是喜欢逛逛街,买些簪子、胭脂什么的嘛,多打扮打扮自己。”高领想起自己之前托陆旷带给言瑜一枚簪子,但从没见言瑜戴过,忍不住问道:“小瑜,我之前送你的簪子怎么不见你戴着?”
“我舍不得,怕弄坏也怕弄丢了。”言瑜从收到簪子起就把簪子当成宝贝一样珍藏。
高领笑了,抬手摸摸言瑜的头,说道:“傻丫头,又不是什么名贵的物件,要是弄丢了我再给你买一支便是。簪子就是用来戴的,不拿来戴还叫什么簪子叫棍子得了。”
言瑜被高领的话逗笑了,“嗯,那我回去就戴上,以后我要天天戴着你送我的簪子。”
“这就对了。”
高领将言瑜买回的一份糕点全部吃完,又灌了两杯茶,肚子被鼓鼓撑起。吃饱喝足,却不能出去走走,实在是憋闷。
高领叹口气,说道:“也不知道这伤什么时候才好,在床榻上趴了这两日,腿都要废掉了,没感觉了。”
“是不是因为不活动,筋络阻塞,麻了?”言瑜按了两下高领的腿,“我给你揉揉吧。”
“那就劳烦小瑜啦。”高领求之不得,但又不好意思提,言瑜整日这样守着自己照顾自己已经让他渐渐有了负罪感。
言瑜按揉着高领腿部的穴位,又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领哥哥。”
高领闭目,“嗯?”
“你昨日说旷哥哥喜欢如珮姑娘是真的吗?”
听到言瑜突然问起男女话题,高领马上睁开眼,侧头笑道:“怎么,你这是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