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领与陆旷一路跟随押送言瑜的禁军队伍,眼睁睁看着囚车从最偏的西门进去。
一入宫门深似海,言瑜此去,不知前路在何处。
“他们把言瑜带进宫去了,这下咱们可怎么救啊。”陆旷伸长脖子打量着这高大的深红色的宫墙。
自从眼睁睁看着载着言瑜的囚车消失在西门口,高领心中就已经下定了决心,做出了决断。
“我们先回驿馆。”高领的声音忽变沉着。更让陆旷诧异地是,他仿佛从高领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愉悦的感情。
“回去?现在?莫非你有办法啦?”
“嗯,我们先回驿馆,从长计议。”
陆旷对高领深信不疑,再次望了一眼深红的宫闱,与高领回到了驿馆。
两人从昨夜蹲守至今,滴水未进,粒米未食。走进房间,高领先去给两人每人倒了一杯茶,一手拿起一杯,走过来递给陆旷一杯,说:“先喝口茶,咱俩到现在一杯水都没喝过。”
陆旷自然接过茶杯,一口灌了下去。
高领也抿了一口,润润唇。
陆旷带着疑问追问高领,“你有什么计策了?咱们这手再伸也伸不到皇宫里啊,皇帝待的地方必定是层层防范,宫禁森严。言瑜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呢?”
“我也不知道。”高领看着陆旷,坦然道。
“你也在皇宫待过,应该有熟识的人可以打听到吧。来前绣给了我几张银票,说能用得上,果然能用得上。”说着陆旷就要掏出身上的银票。
高领制止了陆旷的动作,慢慢说道:“我去救小瑜,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闻声,陆旷忽得抬起头,作势要站起来反驳,“你说什···”话未说出口,陆旷忽觉头晕腿软,又坐了回去。此时的陆旷知道了高领对自己做了什么,“你···你竟然给我下药。”
见药效起了,陆旷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高领扶着陆旷,说道:“此去凶险,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一起冒险。你在这里安心睡一觉。我···”陆旷已经受不住药力,昏睡了过去。刚刚进屋的时候,高领趁着倒茶的时机,给陆旷下了蒙汗药,他怕普通蒙汗药药力对陆旷不足,又加了些药量,导致陆旷很快就撑不住昏睡了过去。
高领将陆旷放到床上,给他留了一封简短的信,然后拿好武器,出门,救人。
高领曾在皇宫中待过一段时间,所以对皇宫各处的构造有大致的了解,再加上从别人口中得知的情况,他知道有一处是宫中防卫最少、最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偏僻处,他打算等夜色降临后,趁机从那里进入皇宫。
此次闯宫,高领已做出了最坏的打算——就算死也要同言瑜死在一起。
夜色以至,高领凭借灵巧的身手,摸进了宫中。这里位于皇宫的东北角,附近几座宫殿常年无人,平时也极少有人来,高领一路小心地出来,他要先找到言瑜此时身在何处。
然而,偌大深宫,想要凭己之力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高领在宫中各处寻找一日,未果。高领知道自己不能再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寻,既然言瑜被带到宫里,那必然是皇帝要召见她。既然如此,高领决定,去见皇帝。
皇帝所在之处,必是宫中人员最多,防卫最严的地方。
当高领路过望月台时,见远处忽然出现两队禁军和宫女、内侍,心道:莫不是皇帝要来这望月台?
望月台位处皇宫中的最高处,以太湖石筑成,下有山泉蓄成的小池,最上是双层的凉亭。此亭依仗着凤凰山的山势,视野开阔,没有遮挡。尤其是当月照清辉之时,小池中倒悬着月影,每每清风袭来,不逊蟾宫。
高领寻了一处距离望月台最近的隐蔽处,躲了起来。
不久,在两队禁军护卫和宫女、内侍的跟随下,皇帝真的出现在了望月台前。
“你们在这里等着,朕要先自己上去欣赏一下今夜的月色。”不远处传来赵构的声音。
“让老奴跟着官家一同上去吧,老奴还能侍候官家左右。”高领听出是一直跟随在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冯益的声音。
“你们都在这里候着。”皇帝坚持,“等到人来了,再上来通传朕一声。”
“遵旨。”冯益应道。
皇帝偏爱这望月台,除了这里独特的风景之外,这里的清净才是皇帝最钟爱的原因。因为筑在山端,四下无多少余地立足,故而随从近侍也只能在安全范围内远远止步。
赵构要在大理寺来人之前,争取这片刻的月光。
凭栏远眺,皇城以南,凤凰山麓上一片喧嚣。赵构知道,凤凰山被临安的百姓称为“客山”,缘是那里住着大宋最富有的商贾,他们大多不是本地人。
“权利与财富互为比邻,真道是有趣。”赵构感叹。
忽然,从望月台上层闪下一个黑影。
“谁!”赵构惊喝,害怕地后退一步却正碰到栏杆,身子一歪,慌忙抓住栏杆,拼命大声喊道,“来人!有刺客!来人呐!”
黑影无意隐藏,更无意伤害赵构,主动上前一步暴露在了月光下。
“你是什么人!”赵构紧张地问道。
“罪臣高领,拜见圣上。”黑影上前,解下腰间的短刃,跪了下去。
“大胆!”见来人是高领,赵构这才镇定下来,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以一国之君的威严怒喝道,“高领,你意欲何为!”
赵构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稳坐江山,没想到被突然出现的高领吓得以往那些不好的经历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告诫自己先稳住这个不速之客,再有片刻,等护驾的人们赶到,他便得以全身而退了。
高领出现的的太突然,赵构根本无暇去考虑他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但令他出乎意料的是,高领身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戾气,反而是对赵构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抽出了携带的短刀,将刀柄对着赵构双手呈上。
赵构没有多想,顺手接过,但他不解了。
高领仍旧不语,默默解开外衣,袒露着上身,重重一拜。再抬头,眼中竟含有泪光。“罪臣高领,屡负圣恩,今冒然面圣,自知死罪。言瑜行刺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之事,实乃是我指使,恳请圣上准高领入金,赦免言瑜。”说完,高领对赵构又是重重一拜,头在石板上撞出一声闷闷的重响。
高领紧紧咬着牙,和着血泪咽下心中的愤恨。一边是国,一边是家。
赵构疑惑道:“言瑜何德何能,让你甘愿冒死?”
“她是属下的命···”高领坚定地回答,半分犹豫没有。他抬起头,睁圆了眼睛却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尊严,在这一刻被高领亲手撕碎。为了言瑜,高领甘愿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尊严的崩塌。
“领哥哥!”身后一声想念已久的呼唤由远及近,虽听出是喝止着,但仍在挣扎喊出,“领哥哥!领哥哥!···”
是言瑜的声音!“小瑜!”高领猛地回头,顾不得御前失态,他急切地寻着声音来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