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四韵
是谁撑一把油纸伞,穿过多情的雨季,寻觅江南繁华的旧梦;是谁品一盏清茶,倚栏静静地远眺,等待那朵寂寞的莲开;是谁乘一叶小舟,在明月如水的霜天,打捞匆匆流逝的华年;又是谁折一枝寒梅,书写俊逸风流的诗章?
西湖,明净如玉的西湖,那柳岸花堤上,是否徜徉着古人黯淡的背影?那池亭水榭间,是否收藏了昨日遗失的风景?
苏堤春雨
饮湖上初晴后雨
宋·苏轼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烟雨漂洗的西湖,宛如一幅清新淡雅的水墨画,温润的色调、幽淡的芳香,古往今来,萦绕过多少路人追梦的心怀?
岸边聚集着喧闹的人流,湖心却是画影清波。空蒙的烟雨倾泻在低垂的柳条上,摇曳的波光撩开一湖动人的涟漪。当目光迷离的时候,梦境也徜徉起来。远处的断桥横落在湖与岸之间,流转的回风仿佛穿越千年的时光,那个被悠悠岁月洗濯了千年的传说,清晰而玲珑地舒展在西湖的秀水明山中。桥其实并没有断,断的只是白娘子与许仙的一世情缘。那一柄多情的油纸伞,是否可以挽留他们匆匆流逝的旧梦?
千年的情节早已注定,留存的却是永恒的传说。那些撑着雨伞,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又将落入谁的梦中?
云烟浸染西湖杨柳的清丽,朝霞催开苏堤桃花的艳影。过往的路人,穿行在石板路上,他们抖落一身的烟尘,将恍惚的时光寄存在这短暂的雨季。
那一袭青衫、儒雅俊逸的身影是苏子吗?还忆当年,他与朝云泛舟西湖、清樽对月、新词娇韵、不尽缠绵。奈何岁月飘零,佳人已杳,空余他漂萍行踪,伤情缚梦。
千古绕愁之事,唯独情字。旷达豪迈的苏东坡,纵然才高可笑王侯,倘若不遇朝云,更无知音,又怎会有那般的俊采风流。“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他怀念的还是旧时的明月,那弯如钩的新月,一半是离,一半是合。多情的,始终是那望月的人。
行走在悠长的苏堤,是谁,一路捡拾着明明灭灭的光阴?可是,又能寻找到些什么?纵然沉落西湖,又能打捞到些什么?
西泠夏荷
苏小小歌
南朝齐·苏小小
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
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梦若清莲,在西湖的波心徐徐地舒展。岸边有悠然漫步的人,亭中有静坐品茗的人。他们借着西湖清凉的景致,消磨着闲逸的时光。那悠悠碧波,映照着城市高楼的背景,杭州这座被风雨浸润了千年的古城,生长着无尽的诗意与闲情。
清澈的阳光柔柔地倾泻在湖面,轻漾的水纹,撩拨着谁的心事?一叶小舟停泊在藕花深处,静看月圆花开,世海浮沉。此时,搁浅的,是它的岁月;寂寞的,又是谁的人生?
那晶莹的露珠,是苏小小多情的泪吗?“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遥想当年柔情似水的一幕,苏小小与阮郁那一见倾心的爱情,西湖仿佛又添了一抹温馨的色彩。
繁华如梦,流光易散。多少回灯花挑尽不成眠,多少次高楼望断人不见。她最终还是尝尽相思,错过了花好月圆的芬芳。
“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庶不负我苏小小山水之癖。”西湖的山水,滋养了苏小小的灵性。这个女子,书写过多情的诗句,采折过离别的柳条,流淌过相思的泪滴。在庭院深深的江南,月光为她铺就温床,那无处可寄的魂魄,完完全全地融进西湖的青山碧水,也许只有这样,才可以抚慰她入世的情怀,不负她一生的依恋。
碧湖秋月
忆江南
唐·白居易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凉风惊醒明月,红叶染透青山。缥缈空远的钟声在山寺悠悠回荡,桂花香影飘落在青苔石径。黄昏掩映的山水画廊,给西湖留下了一轴无言的背景。
那些在夕阳西下临风赏景的老者,身旁别一壶桂花佳酿,悠闲淡定,他们追寻的是一种空山空水的意境。那些在月夜霜天泛舟湖上的游人,手中捧一盏西湖龙井,优雅自在,他们品尝的是一杯意味深长的人生。
湖中映照着城市眩目的街灯,那一片流彩的天空,装点的是今人的思想。西湖上明月遥挂,波光隐隐,流淌在故事中的人物依旧清晰。
“欲将此意凭回棹,报与西湖风月知。”那一袭清瘦的身影,是落魄江湖的白居易吗?他几时看淡了名利,寄意于山川水色之间,留情在烟波画影之中,做了个寻风钓月、纵迹白云的雅客?也许,只有西湖的山水才能将他那半世的风霜解读。
清凉的季节,语言失去了色彩。寂寥的岁月,山水遗忘了诺言。在倾泻千里,风起云涌的历史人物面前,西湖的秋月,选择了沉默。
梅园冬雪
山园小梅
宋·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轻盈的雪花落在如镜的湖心,那冰肌玉骨,瞬间在水中消融,消融为西子湖清透的寒水,点染着诗人灵动的思绪,成就了“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花魂诗境。
湖边晶莹的白雪,璀璨如星珠点缀苍穹的倒影。在水天晴光的交汇里,那一瓣瓣临雪悄绽的素蕊,用清香弹奏一曲千古词韵。
风也有影,它走过西湖的春秋,在寂寞的黄昏里,带上彩霞的叮咛。薄冷的梅花,枕着月光的孤独。那曲醉人千回的笛吟,拂开冬夜的静寂,流溢着疏梅的暗香。放鹤亭中,还有一位清瘦的诗人,在梅妻鹤子的闲逸里,静守这段心灵的宁静。就如同月色守候西湖,千百年来,沉静若水,却流转着不变的碧波清音。
那雪堤柳岸之畔,是谁枕着诗风词韵,舒展今时的灵感,在古意盎然的西湖寻寻觅觅,又在繁华似锦的都市里走走停停。
书文尽而心未绝,冰弦断而遗有音。昨天,已随彩霞点画的湖波,沉睡为一朵披着月光轻舞的莲。今日碧波泛漪的西湖,如长笛边一曲被沉淀了千年的旧韵。许多古老的记忆已经无法拾起,垂柳下那一叶漂浮的小舟,划过了明净淡泊的人生。
远去的还会走近,等待的不再漫长。徜徉在西湖四季婉转的梦里,梦里,还有那抹不去、老不尽的江南。
惠州西湖散怀
仿佛是从一片春光赶往下一道杨柳依依的岸,不知走过了第几座桥头,叩问了多少缄默的文明,才抵达了惠州西湖的脉络里。
关于惠州西湖,许多的诗歌沉醉于霜华的表达,许多人的命运被悄然搁置。流水将光阴拉得好长,惠州人的梦就是从水边开始的。
一湖深邃漂洗悠远的心。惠州西湖,如同一个典雅古老的青花瓷瓶,温婉的弧度,收藏了绿水青山的锦绣风华;小小的乾坤,盛载着日月星辰的千年灵韵。
历史的轻烟拂过岭南大地,千古江山沉淀了太多的兴废,世事沧桑早已尘封在寂静的时光里。今日的惠州,被西湖的水滋润得更加丰盈透澈。寻常的日子里,一些赶路的商贩挑着新鲜的水果在繁华的街道来往,一些闲逸的老者津津乐道地讲述着这里的风云旧事。他们朝拜了古老的文明,又在洋溢着现代气息的都市过着五味俱全的生活。
环湖遍开的紫荆花轻烟浮影,两相竞艳,倾斜的秀枝镶嵌在湖水的碧波里。落花满径的石板路上,有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轻轻灼痛你的思想。
一座石桥悠然地静伫在云雾深处,任大自然的风烟冲洗它曾经的悲喜。烟霞桥上看风景,人生如同流水一样地活着。唐宋的风骨,明清的烟雨都在时光中淡去,只有桥头那两株不染世尘的连理红棉两两相望,温情脉脉地守护着明媚鲜艳的爱情。
行走在孤山,赏阅的是今时的风景,追寻的却是古人的遗迹。风采俊逸的苏东坡衣袂凌风,手执诗卷,漠漠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深情地凝望咫尺天涯朝云。浮生若梦,纵然他一时豪杰,评点江山人物,终究落得背负行囊于客径,风霜染鬓。踌躇于旷野,暂将身寄的是西湖;萧然在楼头,红袖添香的唯有朝云。
赠朝云
宋·苏轼
白发苍颜,正是维摩境界。空方丈、散花何碍。朱唇箸点,更髻鬟生彩。这些个,千生万生只在。
好事心肠,著人情态。闲窗下、敛云凝黛。明朝端午,待学纫兰为佩。寻一首好诗,要书裙带。
明月如水,烛影摇红,雕花的窗棂掩不住深院依稀的杨柳。这样的美景良宵,红牙檀板即兴填词,隔着朱楼水榭,隔着碧云烟渚,衣香鬓影是属于两个人的,姹紫嫣红也是属于两个人的。
蝶恋花
宋·苏轼
记得画屏初会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
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低红的杏花雨,轻浅的菡萏风,临一阕新词平平仄仄地弹唱。弦音回转,梦境如开,醒来却已是沧海桑田。有一种尘缘叫似水流年,有一种宿命叫碧海青天。也许红颜在她最美的时候离去才是最好的归宿,朝云便是如此。
朝云离世,东坡将她葬于孤山南麓栖禅寺大圣塔下的松林之中,并在墓上筑六如亭以作纪念,写下千古联句“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
氤氲的暖意不可追忆,那一对熠熠的红烛,油芯燃尽时,终躲不过成灰的宿命。多少次午夜梦回,朝云衣裙尽湿来到东坡面前,询问其缘由,答道:“夜夜渡湖回家所致。”梦醒后,东坡大为不忍,故兴筑湖堤,静待朝云入梦。明月清影,照见美人裙裾行迹无声地来去,那幽幽窗棂间关不住芭蕉滴雨、深院花痕。
七律悼念朝云
宋·苏轼
苗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
驻景恨无千岁药,赠行惟有小乘禅。
伤心一念偿前债,弹指三生断后缘。
归卧竹根无远近,夜灯勤礼塔中仙。
东坡一生中最温暖的日子就这样过去了。那些日子短得就像只有一个春天与秋天的距离。镜里红颜已逝,梦中浮名抛散,只有多情的烛影在诗风词意间摇曳着叹息。明月轩窗外,谁还会涉水而来,叩响重门上生锈的铜环?如若可以,能否再一次为你烘干被风露打湿的裙衫?
遥远的地方其实并不远,仰望苍穹,巍峨峭拔的玉塔孑然独立,千百年来,它收藏着西湖的山魂水魄,只留给明月风一样的背影。那些在清波柳浪下听琴赏月的人去了哪里?旧时的明月太高太远,今人的目光无法企及。
暮烟轻笼,西湖的景致越发朦胧起来,几缕薄风载着云梦般的世事远去。月光已不知何时移进了古典的窗牖,明净无尘的书案上摆放着一壶清茶,一卷诗书,一炉轻烟袅袅的熏香,它们历经了岁月的漂洗流转,一怀风骨却依然至真至性。
人生,是一局未下完却又禅寂的棋,你看得出棋子的寂寞,又是否能悟懂人生的寂寞?有的人临池翰墨,烟云舒卷,无非是浇胸中块垒;有的人金戈铁马,驰骋疆场,有收复河山的豪迈气概;有的人借着西湖的水,滋养灵性,在蒹葭苍苍的岸边,吟咏几阕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行。
结束一个故事是为了开始另一段故事。闪烁的光阴划过风云变幻的时空,烽火硝烟、刀光剑影的年代早已尘埃落定,那些被浪花淘尽的英雄永生在历史深处。旧时遗韵在风烟中散去,许多的事物都染上了苍苍郁迹,惠州西湖,却是千年后仍然生动婉转的词章。
流水碾过时光的长廊,一代又一代王朝在这里过渡。烟水的苍茫也是世间万象的苍茫,纵然梦回前朝,仍摆脱不了过客的命运。明月装饰的湖泊,将人生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淙淙潺潺的日子里,是谁,拾起一枚禅寂的红叶,记载惠州西湖流淌不息的春秋?
烟雨太湖
赶赴太湖的烟雨,就像赶赴一场前世未了却的约定。这约定,过尽千帆,让我在苍茫的世间涉足了三生,才抵达,那个收藏云烟的角落。生命的静止,只有在雨落的时候才会呈现出岑寂的底色。
人说,山水总是长在心脏的位置,趟过时间的河流,就能寻觅到那个有梦的地方。我从隔世的遥远里,踩着命运深浅不测的纹络,仍走不出一段成熟的岁月。
所有的路都被烟雾层层封锁,穿过去了,便会荒芜红尘的归路。而我是应该继续行走?还是应该驻足遥望?也许丢落一些沉浮的细节,在红叶染尽青山的时候,我能缓步归来。
其实,世间所有的路都相似,此岸与彼岸也只是隔了一缕不算太长的雨线。而我,可以将苍凉写成美丽,将寂寞舞成春秋。
泛太湖
清·吴昌硕
野坫投荒三四间,渡头齐放打鱼船。
数声鸿雁雨初歇,七十二峰青自然。
空气中氤氲着湿润的气息,乳白色的轻烟在云端变幻,清透的雨丝镶嵌在青山碧水之间。偶有伶仃的飞鸟掠过翠绿的枝头,在迷茫的烟雨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方向。而我,没有停留,一直向前。
雨中漫步,滋长着妙不可言的闲情。流水过处,潺潺着无边无际的忧伤。山间的叶儿无声地飘零,草圃的石榴兀自地红着,湖中的清莲寂寞地睡着。也许,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搁歇脚步,让心灵娉婷。
端坐在石头上看睡莲,白色、紫色、红色、黄色,披着自然的彩衣,舒展着细致的朵儿,诉说着梦的呓语。荷花舞动着另一种清雅的风情,白色花朵静落在万千的莲叶间,以雪花的姿态,作悠长的怀想。亦有粉红的肌肤、黄色的花蕊、绿色的骨骼,在湖泊中投着潋滟的清波。雨露落在莲朵上,澄澈的水珠在荷盘上流溢晶莹的色调,像是江南女子多情的泪珠,剔透中渗着入骨的清凉。
关于睡莲与荷花,仿佛纠缠了我一生太多的情结。我的灵魂寄存在她的开合间,每个黄昏,丰盈的心事就会渐渐地消瘦。想来,莲荷终要褪尽,人生终要落幕。世事的忧伤就在于此,太轻难免虚浮,太沉难免负重。待到老去,所有的一切都遁迹。
宁可你,静含你美在红尘之外;宁可我,永远只是与你隔岸相望。
太湖秋夕
唐·王昌龄
水宿烟雨寒,洞庭霜落微。
月明移舟去,夜静魂梦归。
暗觉海风度,萧萧闻雁飞。
烟雾迷茫,浩淼的太湖看不到尽头,青山无言地隐去。凉风吹过,湖中漫起了一圈一圈的螺纹,雨落在湖面上溅起浅浅的水花。绿色的水藻漫在岸边,静穆的绿、沉淀的绿、流动的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绿色的芬芳。
湖中央有一座仙岛,渡船过桥,便是太虚幻境。觅一艘木舟上岛,撑船的老者披蓑戴笠,脸上的皱纹如同犁开湖水的浪花。坐在船上,欲觉身轻,低头望水,尘间沾染的浮躁归于沉静。
迷雾之中有七桅古船,从旁边驶过,朝着远方,渐渐地只剩微蒙的背影,让你久久地怅然。一路风雨兼程,不知何时才能抵达停泊的港湾?
此岸越远,彼岸越近。岛上的楼阁与古塔愈渐清晰,烟云笼罩,恍如蓬莱仙境。下船上岸,不再回望来时的方向。岸旁停靠几只捕鱼的小船,船上的渔民卖给游客一些捕捞的湖鲜。一蓑风雨,见证着他们无怨无悔的人生。凭着这感触,眼眸有湿润的潮汐在涌动。
古典的桥梁横在湖与岸之间,长廊里流转着淡淡的回风。眺望远方,只有一种颜色,叫苍茫。穿过此桥,也许可以寻得一生的去处!
湖畔有几位在烟雨中垂钓的老者,腰间别一壶老酒或浓茶,真是别样闲情。人之将老,恩怨情仇皆消,也许只有晨事渔樵,暮弄炊烟的古老意境更能够修心养性。
柳条在风中轻舞,纤柔的身姿曼妙着翠绿的年华。飞鸟在雨中的楼阁上静默着,木质的水车不知疲倦地吱呀转动,重复着远古的歌谣。
山中松针铺地,翠竹丛生,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潮湿的地上,踩上去,心也变得柔软。斑斓的叶、诱人的果;清脆的鸟鸣、啾啾的蝉语,聚集着漫天的烟雨,在天地间举行一场五彩的欢宴,令寂寞也生花。
驻足在绿苔滋生的石径,看变幻的云彩流散,看湖中的波光粼粼,看如丝的细雨飘洒。远处的山峰没入云霄,近处的山峦凝翠滴绿,还有那烟波浩淼的湖泊,悬崖石壁上的松柏,山谷幽壑的清溪,清风云岭的道观。置身在这样如梦般的雾霭迷岚之中,怎能不惊叹造物者之神奇,该要何等的气韵,才能造就这万物的精灵纯粹?
人在自然间行走,就会像倦鸟一样,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巢穴。只是,空山空水,非岸非渡,离开了自然,哪里去寻找纯净的真实与永恒?
缥缈空远的钟声敲醒梦中人,道观坐落在仙岛之顶、云雾深处。我顺着天阶行走,才可抵达太虚幻境。山涧流泻着飞泉瀑布,落花在回溪里轻灵流转。拾一枚石子投入水中,看波光久久地荡漾,直到,了无痕迹。
一入道观,轻烟缭绕,有香客正点香往不同的方向朝拜。门前几株老树,因岁月的侵蚀落下满目疮痍的旧痕。这给道观增添了几许苍凉凝重的色调。
踏入木质门槛,几位年轻的道士手执拂尘坐在里面为人占卜算卦。平日里我只知道文字的寂寞,又是否读出了人生的寂寞?他们的年华,被封存在高墙深院中,寂寞了人生,也寂寞了经文。
墙壁上雕刻着道家的人物图案,一身的仙风道骨,荡涤着世俗的尘埃。登楼远眺,烟雨之中,天地苍茫,群山静默。曾经蚀骨的伤痛与忘形的快乐都已忘记,不知这是一种迷失还是一种新生?
短暂的邂逅可能是瞬间,也可能是一生。
归去的路是来时的路,亦非来时的路,依稀记不得了。
雨露串成珠帘从枝丫滴落,像一粒粒澄澈的心,亦像会说话的精灵。暮色低垂,湖中波光散尽,飞鸟隐去,渔人归家,只有垂钓的老翁还在闲对山水,饮酒自乐。
岸边有随意横放的木舟,撑船的老者抽着竹烟杆等待稀疏的人流。也有整齐停泊的大船,欲载归岸的游客。虽无来时闲逸的心情,却依然乘木舟过湖。虽无斜阳相伴,却棹得烟雨归来。
无法结庐而居,不得皈依山水禅境。沿着潮湿的湖畔,采一枝荷花,在烟锁的山径,不知归路,不知归期。
我只是太湖中无数行者中的一个,无须谁记得我是否来过,又是否走了。只是,太湖的烟雨,让我忆起了前世丢失的梦,而今生,却还在梦里穿行。
就让我采集荷盘清露,酿一盏莲花佳酿,封存在岁月深处。在山水之间堪举脆弱的生命之杯,哪怕年华老去,哪怕美丽荒芜,也要畅饮人生!
寻梦边城
寻找边城,就像寻找一条无声的河流,在湘西古老的渡口停歇。璞玉一般的边城被时光遗忘,又被岁月风蚀。如今它宛若出岫的朝霞,打开封存千年的长卷,用洁净的山水,黛青的瓦房,质朴的笑脸充盈着外来者的故事与行囊。有些人在斑驳的老墙上,细数凤凰流逝的年轮;有些人在平静的沱江上,寻找凤凰过往的瞬间;有些人在潮湿的石板路上,追忆凤凰行去的旧梦。在此之前,不曾有惆怅的理由;在此之后,不再有漂泊的借口。
行走在古桥的回廊,静静地感受着边城朴素的风味与格调。虹桥的长度也是人生的长度,它的距离是此岸与彼岸,你可以停留在两端,也可以来来往往,却永远无法穿越。站在虹桥上,听着时光流淌的声音,你的眼中唯有桥下的碧水,而不再是桥本身的内涵了。看桥下来往穿行的过船,那么多摇桨的手,你不知道哪只手是在挥别,哪只手是在召唤。无论他们朝着哪个方向前行,都是沿着各自向往的轨迹流淌。你所能做的依旧是停驻、眺望,任阳光从不同的角度倾泻在桥上。那凝聚着智慧与博爱的阳光,不带任何的尘埃与纷扰,完完全全地洒落在边城每一处有风景的地方。
看似烟火人间,又似无尘境界,徜徉在红尘的边缘,回首那段明月的从前,只是短暂的瞬间,感觉昨日已成今日的遥远。你倚在吊角楼的窗前,我坐在流水的身边,纵算一生相看无言,我也要守着这段古老的情缘,一直到永远。
《烟火人间》
沱江边弥漫着缭绕的乳雾,许多内敛的美丽在这里深藏。边城的人文历史,边城的风情故事,边城的源泉命脉,都是从沱江的水开始的。这是灵秀之水,它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边城人,浸洗他们质朴的灵魂。这是智性之水,它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它给仁者以辽阔,给愚者以狭隘。那些站在船头歌唱的苗家姑娘,曼妙的歌喉、纯净的曲调消融在一山一水中,让南来北往的游人沉醉在其间不愿醒来。那些摇橹的船工,在沱江上风雨一生,直到磨尽最后的光阴。一艘艘漂浮在水上的小舟,为过客停泊,也为过客流淌。它可以划过沱江昨天的故事,是否还能划过边城未来的梦想。
江岸边歪斜的吊脚楼装饰了凤凰的梦,有的人在染尽岁月履痕的小楼守望,有的人将叹息挂在了屋檐下的窗棂上。在水中的倒影里寻找当年的历史陈迹,古朴的旧物、清透的江水,一如平常的想象,却有着清醒的震撼。穿越时空的界限,捕捉曾经的光与影,重现过往的春与秋。思想被旧景深深地撞击,温柔的水也有了锐利的的锋芒,它刺向远古的记忆,剖析真实的历史。关于吊脚楼许多丢落的片段,被江水淹没,也被江水承载。你可以多情地打捞,也可以淡然地搁浅,记起或者遗忘,都不重要。这里为你开启还是一样的风景、一样的明天。
这是边城的烟雨,带着湘西古老的记忆,带着沈从文笔下的传奇。行走在潮湿的青石板路上,纵然丢失了你自己,也能感受到翠翠当年的呼吸。在人生转弯的路口,有太多的萍散萍聚,如果有一段美丽的相遇,请你一定要好好珍惜。
《烟雨石巷》
跳跃的思绪被石板路拉得好长,深深的巷陌仿佛潜藏着许多古老的秘密。烟雨落在青瓦上,顺着屋檐滑下了一些过往的尘土。有时候,烟雨比阳光更有力量,它可以穿透云雾的幻觉、山水的诺言,用温润的清绝摄获人性柔软的情感,又用潮湿的含蓄收藏心灵颤抖的故事。它给你熟悉的感动,又给你迷离的清醒。行走在石板路上,于简洁的旧物中寻找至美的风景,仿佛多了一份平实的内蕴。石板路似乎是一位从岁月深处走来的老人,叙说着曾经的往事,平淡祥和,甚至连叹息都不曾有。那些来边城寻梦的人,他们身影与身影擦肩而过,灵魂与灵魂相互叠合,将故事与情感绣进青石板路上。每一块青石,都镂刻时光的痕迹,记载历史的风云,也凝聚人文的精粹。多少年来,保持理性的缄默,收藏着每一个路人淡淡的牵怀。
走进古朴的老街,就如同走进凤凰灵魂的最深处,这些来自古城内在的影像,是许多人穷其一生的主题。苔藓攀附的墙角,呈现墨绿色的旧痕,揭开这些斑驳的记忆,让生命重新在阳光下鲜活。狭窄的老街摆放的都是带有民族风情的染坊、酒坊、银坊,还有许多琳琅满目的小吃。一位卖姜糖的老阿婆将边城人清甜的生活也融进姜糖里,她额头的皱纹是那么美丽,美丽得会让你感到有一种慈祥的安宁,又有一种沧桑的疼痛。当心与心不再有距离的时候,感动成了唯一的温暖。站在路的尽头,看阳光与烟雾交融着不舍的情结,看眼眸与心灵传递着难言的眷念。恍然间才明白,有多少的前尘过往,就有多少的蓦然回首;有多少的人情世事,就有多少的离合悲欢。
酡红的夕阳点亮信仰的火把,燃烧众生蛰伏已久的渴望。一条红色的河流将整个凤凰染醉,许多铺展的意象汇聚成智者的思考。站在古老的城墙上,看远处巍巍的南华山于淡定中蕴藏的坚毅,看黄昏薄暮下满江浮动的船橹,看那些挽着竹篮行走在青石路上的苗家姑娘,看对岸河流上那些挪动脚步的纤夫。这样质朴平淡的生活,一点一滴的细节,如同微澜的水纹,氤氲的乳雾,缓缓地渗入你的思想,深深地感动你的心灵。放下过客的行囊与湘西的岁月对话,与凤凰的山水对话,与边城的翠翠对话。当炊烟升起的时候,你会情不自禁地以为,这里就是故乡。
只是回首的瞬间,已走过一段往事经年。乘一叶小舟,载着边城的云烟,划过碧水长天,划过似水流年。就这样与你擦肩,我留得住这一抹绿意天然,又是否留得住凤凰昨日的永远?
《题图·碧水长天》
这地方叫边城,湘西人生长的边城,沈从文笔下的边城,外来者梦里的边城。它不似青鸟,有飞翔的翅膀,可以追逐远方的寥廓。它不似烟云,有缥缈的魂魄,可以舒卷人生的寂寞。它不似流水,有婉转的意象,可以抵达生命的彼岸。它不似明月,有圆缺的故事,可以照见古今的沧桑。它只是安静地生在故土,老在故土,没有背叛,没有离弃,将祖祖辈辈的平淡岁月镶嵌在小城的风景中。如果说边城是静止的风景,你就是行走的风景,你转身离去时便已消逝无影,而边城却注定拥有一份天长地久。
边城是人生的驿站,许多人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曾经遗忘又被记起的梦,为了寻找时间渡口的那个翠翠。有人说翠翠就倚着吊角楼的窗户看风景,有人说翠翠在沱江的木船上唱歌,也有人说翠翠被蜡染的人染进了黛色的布匹里。许多年前,翠翠十六岁,许多年后,翠翠还是十六岁。来的时候带着宁静的心,不被光阴追逐,也不被世俗纠缠。走的时候将灵魂寄宿在边城,待有那么一日,再度行来,行来时已不再是过客,而是边城的归人了。
倚着暮色擦拭边城这幅水墨长卷,当目光穿透远方迷离的过往时,一些模糊的片段注定要老去。智性之水在阳光下闪亮透明的真理,生命之水在烟雾中蒸腾如黛的记忆。从善如流,在水中寻找一种朴素的大美,这美通向平和旷达的人生。那一艘艘古老的客船,失去了搁歇的理由,在静默的沱江上,划过古城无言的韵迹。放下追忆的心情,悄然离去,不惊醒凤凰沉睡千年的梦。
水墨徽州
没有重复过往,不曾透支未来,第一次走进徽州,却有一种怀旧的气息扑面而来。迷离之间总觉得曾经来过,又似乎很遥远。在闲淡的光阴下撩拨历史的记忆,擦拭岁月的尘埃,徜徉在徽州温润的意境里。秀逸的杨柳裁剪着两岸风景,一边是泛黄的昨日,一边是明媚的今天。此刻的徽州,就像一方沉默的古砚,被时光研磨,又在水中慢慢洇开,生动了整个江南。
这是徽州古老的牌坊,似一幅逶迤铺展的水墨画,它以人生的高度,俯仰世间纷繁的万象。湛蓝的天空下,照见了它们曾经有过的显赫辉煌;斑驳的背影里,诉说着它们千百年来的风雨沧桑。看那十里荷香,长风碧浪,曾经被抛掷的光阴,又怎能将它彻底遗忘?有一种平和叫故乡,它唤醒了迷失的众相;有一种岁月叫苍茫,它停留在历史的远方。
《题图·徽州牌坊》
时光追逐着匆匆求索的脚步,顺着古徽州的山水画廊,剥开潜藏在年轮深处的秘语。一座座气势恢弘的牌坊矗立在碧水蓝天中,静默在苍烟夕照下。这些古朴的前朝遗迹,如同出土的青铜、陶器,凝聚着斑驳的色调,也漫溢着历史的陈香。有的巍然绝秀,兀自独立在白云之下;有的逶迤成群,肆意铺展在山野之间。徽州牌坊始建于不同朝代,那些精致绝伦的雕刻和古韵天然的图纹昭示着它们曾经的气派与辉煌。牌坊象征着忠、孝、节、义的人文内涵,记述了停留的过往,也收藏着经年的故事。闪烁的阳光镀亮荒远的历史,濯洗锈蚀的文明,一座座浸透着威严、折射着显赫、隐喻着情感的牌坊,向世人诉说着千百年的风雨沧桑。如今只能在遗留的映像中寻找当年忠臣孝子与烈女节妇的沉浮背影,在迷离的记忆里翻阅着他们的动人故事。挽着岁月的高度,将思绪抛掷到云端,借光阴为笔、采风景为墨,古旧的牌坊记载着一部隽永绵长、深远博大的徽州历史。
目光穿透斜逸在风中的垂柳,跳跃的思绪在瞬间凝固。那些沉睡在夕阳下的古民宅,带着朦胧的醉态,好似浓郁的水墨,缭绕在风烟中化也化不开。黑、白两色是徽州民宅质朴的灵魂,那一片古民宅群落不施粉黛,黑得坚决,白得透彻。以朴素的大美,平和的姿态,掩映自然风采,融入生活百态,静静地搁置在清雅如画的秀水灵山中。明、清两朝,江南商品经济繁荣昌盛,许多徽商富甲一方。他们衣锦还乡,兴建宅院,将徽州的民间文化与特色细致地揽入庭院。一道道马头墙有着难以逾越的使命,它们眺望远方的苍茫,固执地坚守已经老去的家园。推开厚重的木门,步入厅堂,弥漫在堂前的古旧气息将外来者的心慢慢沉静。一幅幅砖雕、石雕、木雕浅绘着花鸟虫鱼、人物故事,将不同朝代的文化历史做一次风云聚会。让你惊奇小小的宅院竟然容纳乾坤万象,涵盖古老民族深邃的全部。转身离开的时候,一只落满尘埃的老式花瓶,向你开启另一段似有却无的回忆。
一口长满绿苔的古井,被年轮打磨得平滑如镜,可以照见那温润如水的光阴。曾经背井离乡的徽州人,多年以后,走过漫漫长亭,听过风声雨声,依旧眷念故乡的月明。都说人生似浮萍,看惯了流淌的风景,心境如清泉水一般从容淡定。待到岁月老去,人事无凭,谁还会忆起一滴水的恩情?
《题图·徽州古井》
总是有些湿润的情怀在心间萦之不去,如同那无法干涸的泉水,在生命的过程里悄然无息。徽州人聚井而居,只要有水井的地方就有炊烟人家,有喧嚣世态。那汩汩的清泉,流溢着澄澈的乡情与甘甜的生活,一点一滴地渗进徽州人的血脉中。一口口古井在光阴底下缅怀着凿井者造福百姓的功德,以朴素的方式诠释一个民族生养大义的内涵。井边的苍苔也是人生的苍苔,积淀得愈深厚愈见其风霜。至今在一些古井旁还保存着当年凿井与用水的相关文字,石刻的内容在岁月风尘中已变得模糊,然而,透过时光斑驳的旧迹,却依然听得到过往市井沸腾的声音,那些朴实的话语在井边徘徊萦绕,伴随着每一个晨昏日落。千百年来,许多回归故里的徽商饮一盏血浓于水的生命之酿,感念水的恩情,水的真义。他们曾经抛掷过一大截故乡的光阴,要在古井的水里捡回。
拂过阳光溅落的尘埃,将思想作一次更加澄澈的沉淀。徽州的祠堂是宗族的圣殿,维系着徽州人难舍的乡情与庄严的乡规。那一座神圣的建筑,封藏了徽州人的家族历史,留存了先人的圣贤语录。它也许已经苍老无声,可是过往每一个春祠秋尝的片段都值得后人百世效仿。仰望祠堂峭拔坚挺的檐角,有一种直冲云霄的高旷力量,用沉默的方式丈量着徽州宗族文化的悠久与厚重。踏过那高高的木门槛,与迎面而来的威武门神碰撞,令人肃然起敬。那被年轮风蚀的门环,冥冥中仿佛扣住了谁的因果。立于静穆的厅堂,看着今人与先人目光相视,听着他们用心灵对话。那一刻,你会明白,古人与今人并没有距离,无论时光走过多么远,都会留下印记,而徽州人就是循着这些印记保存着如今的民俗民风。他们用贴彩纸、扎灯具、叠罗汉、舞龙灯等朴实的方式来祭祀祖先,怀着一份对圣贤的尊崇,对家族的热爱。就这样送走了远古的夕阳,迎来了今朝的月色。
是这般老到让人揪心的戏台,到底落满了多少岁月的尘埃?也曾红颜淡妆,略施粉黛,也曾天香国色,浓墨重彩。到如今,韶光不在,只留存这样沧桑入骨的姿态。究竟是相思成灾,还是梦里情怀,那么多悄然转身的离开,你为何还要如此执著地等待?曾经戏里的主角早已退出历史舞台,每一天都有过客的脚步在你楼下徘徊,每一个声音都在问,是否有那么一场戏叫《归来》?
《题图·沧桑戏台》
行走在狭窄的青石板路上,檐角流泻下来的阳光,擦亮了朦胧的记忆。一座戏台搁歇在缥缈的青烟下,寂寞地向路人诉说着它曾经华丽的故事。这是徽州的戏台,生长在民间,流传在民间,也璀璨在民间。
徽州人的戏台是为了举办庙会时酬神、祭祀以及一些特殊的节日与风俗而设的。戏台的建筑多半简朴,木质的台楼,木质的台板,亦有一些简单的彩绘,寄寓着徽州文化的素淡与从容。锣鼓与二胡拉开了优雅传情的序幕,台上轻歌曼舞,台下人海沸腾。那些艺人在出将入相的戏台上粉墨登场,演绎着别人的悲欢离合。而台下的看客凝神聚会,品尝着别人的喜怒哀乐。谁也不是主角,只是为了一场戏曲的陪衬,做着伤感与愉悦的抒怀。谁又都是主角,在人生缤纷的戏台上,舞出生活百味、冷暖世情。质朴而圆润的徽剧带着泥土与流水的芬芳,以它独特的民间艺术与民俗风情,唱遍了江南的山水楼台,也唱遍了徽州的街闾巷陌。人生的许多过程,就是在一场戏中开始,又在另一场戏中落幕的。
在悄然流逝的光阴里,不知是谁打翻了砚台的古墨,泼染了整个徽州大地,令锦绣山河浸润在潮湿的水墨中。沿着河流追溯古徽州苍郁的历史以及那些铺卷而来的徽州民风,在旷达的人生中获得一种坚实与淡定的快乐。
乌镇年华
仿佛有一段湿润的青春,遗忘在江南的乌镇。还有一些云水过往,需要温柔地想起。就这样想起,想起在杏花烟雨的江南,想起在春风墨绿的水乡。多年以前,有过一场悠缓的等待,多年以后,还在淡淡地追寻。只是一个无意的转身,那位撑着油纸伞结着丁香心事的姑娘,走在轻灵的小巷,走在多梦的桥头,走进一段似水年华的故事里,不知是否还能不能出来。
乘一叶小舟顺水流去,只是悠缓地寻觅,便有了这样明媚的交集。在薄雾弥漫的时光中等待一场杏花烟雨,还来不及装进水乡的梦里,青春的故事就这样无声无息。这样一次清澈别离,留下的是烟花的痕迹,带走的是一生的记忆。
《题图·水乡梦里》
乌镇一天的生活是从吱吱呀呀的摇橹声中开始的,一根长长的竹篙撩拨着静止的时光,清莹的河水打湿了那些易感的情怀。还有泊在岸边的船只,默默地守护着小镇里一些沉睡未醒的梦。它们凝视着那些古老房檐的黑白倒影,品味着沉落在水中的千年沧桑。河水无语,它和乌镇一起静静地送走春秋,又匆匆地迎来春夏,从花开到花落,从缘起到缘灭。许多年后,一切都如同从前,只是所有流淌过的往事要注定成为回忆。那些被河水浸润过的人生,带着江南的娉婷,带着水乡的风韵,在迷离的岁月里做一次千帆过尽的怀想。乌镇依旧,小河依旧,待到春风入梦,明月入怀,谁还会在远方彷徨?
穿行在素淡又含蓄的风景里,在诗意中感受时间的恍惚,而温暖的阳光印证了生命的真实。逢源双桥在现实与梦境中无言地停留,带着现代的气息,又含有传统的韵致,使乌镇处繁华却不轻浮,落红尘而不世故。古桥是有记忆的,它记得曾经有着怎样清澈的相逢,又有着怎样美丽的错过。它收存了许多年轻的惆怅,也珍藏过许多青春的梦想。它静静地搁置在流水之上,等待着有缘人乘风而来,再抖落一地的故事。这里留下了文和英的脚印,留下了千万个路人的脚印,他们手牵着手站在桥头,凭栏静赏小镇之景,只觉过往的年华虚度,停留只是一瞬,回首却是一生。
这是一个被岁月风蚀的老人,平和地看着每一个来过与离去的过客。他们折几束阳光装进人生的行囊,裁几缕烟雨写入往事的诗笺,他们平静地来过,又平静地走了,记住了这个叫乌镇的江南巷陌,记住这儿曾经有过一段似水年华。
《题图·乌镇巷陌》
有古旧的气息从枯朽的门板上、从斑驳的墙粉中、从青石的缝隙里透出来,牵引着无数路人纯粹的向往。仿佛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跌进某段熟悉的情景里,又让你久久不能出来。带着闲散的心情走来,无关历史厚重,不问沧桑墨迹,只是追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怀。无论是苍老的酒坊还是明亮的染坊,都可以激发你无限地想象。在薄薄的阳光下,温一壶杏花酒,享受一段诗酒年华的闲逸。看那些晾晒在高高竹竿上的蓝印花布在风中轻舞飞扬,隽永的春天在时光中弥漫,而青春仿佛从来不曾离开。沉陷在这些陈年的古物与怀旧的情感中,再也没有什么世俗的力量可以将你侵扰,因为乌镇趁你迷蒙的时候,已悄然潜入你的心底,从此情思深种,刻骨铭心。
悠长的小巷在烟雾中如泣如诉,那身着蓝印花布的女孩可是茅盾笔下的林家女儿,她从潮湿的书扉中款款走来,从老旧的林家铺子走来,走进茅盾故居,走进深深庭院。厅堂里茅盾先生握笔沉思,那凝视远方的目光,有一种吐纳河山的清醒与旷达。他在文字中生动,在乌镇里停留,在风起云涌的年代里栽种进步的思想,燃烧精神的火焰。恍然间有梅花的幽香自庭院飘来,迷离中往事依稀重现,今天宛若昨天。许多的现实比梦想更为遥远,就像许多的喧嚣比宁静更为孤独。站在光阴底下,看梅花开在寂寞的枝头,那冰洁的芳瓣,却比任何一种花朵更高旷出世,更冷傲清绝。
午后的阳光有一种慵懒困意的美丽,惺忪着梦呓的双眼,就这样醺然在古旧的茶馆。煮一壶杭白菊,将心事熬成经久淡雅的芬芳。倚着窗台,听那繁弦幽管,叮叮咚咚拨响了江南灵动的曲调。江南的评弹在乌镇这个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水乡璀璨登场,吴侬软语,妙趣横生,那些熟知的故事在艺人委婉的传唱声中更加耐人寻味。丝竹之声激越时如万马奔腾,坦荡时若明月清风;飘逸时如玉泉流泻,沉静时若秋水长天。此刻,就在这古朴的乌镇,在这怀旧的茶馆,品一壶清茶,听一曲评弹,将流光抛散,做一个晏然自处的闲人。都说人淡如菊,而世事也淡如菊吗?当这些生动的记忆在弹指的人生中消散时,谁还会记得过往里的一小段温润时光呢?
如果是一出戏的开幕,那么等待也会成为优雅的美丽;如果是一出戏的散场,那么离别也会成为经久的回忆。只是一段人生的萍聚,不需要刻骨去珍惜。来的时候,你还是你,当所有的路人都转身离去,那走进戏中的你,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自己编织的梦?
《题图·一出戏》
烟雾中长长的小巷,被怀旧的时光浸染;木门里寂寂的故事,被泛黄的岁月尘封。许多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彼此间,今生今世也不会记得有过这样美丽的相逢。曾经相逢在江南的古镇,曾经有过脚印的叠合,甚至有过目光的交集。待到年华老去,回忆从前轻描淡写的过往,谁也不曾知道谁,因为彼此都是过客,是江南的过客,是乌镇的过客。这样的相遇就像是一场皮影戏,在华丽与虚幻中开始与结束。坐在寂寞的廊道里,等待着一场皮影戏开幕,又在柔和的灯光下,看一段皮影戏里绝美的故事。
女子:野花迎风飘摆,好像是在倾诉衷肠。绿草轻轻抖动,无尽的缠绵依恋。初绿的柳枝,坠入悠悠碧水,搅乱了芳心柔情荡漾。为什么春天每年都如期而至,而我远行的丈夫,却年年不见音信。
男子:离家去国,整整三年,为了梦想中金碧辉煌的长安。都市里充满了神奇的历险,满足一个男儿宏伟的心愿。现在终于衣锦还乡,又遇上这故里的春天,看这一江春水,看这满溪桃花,看这如黛青山,什么都没有改变,也不知新婚一夜就离别的妻子,是否依旧红颜。来的是谁家的女子,生得是春光满面,美丽非凡。这位姑娘,请你停下美丽的脚步,你可知自己犯下什么样的错。
女子: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大道直上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马儿溅了我满身泥点,怎么反道怪罪起是我的错误呢?
男子:你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你婀娜的身姿让我的手不听使唤,蓬松的乌发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道路山川,只是漆黑一片。你明艳的面颊让我胯下的这匹马儿倾倒,竟忘记了他的主人是多么威严。
一段令人心旌摇曳的对话,让乌镇的阳光也随之闪烁着脉脉温情。在姹紫嫣红的春光里邂逅如花美眷,又喟叹什么似水流年。那挽着竹篮的姑娘是林家铺子里的林家女儿,还是似水年华里的默默,抑或是乌镇里的哪个农家女子?她们携着单纯的快乐,捧着绿色的芬芳,在古道的柳浪下行走。她们是乌镇的风景,等待着入梦的人,而乌镇又是过客的风景,装饰着别人的梦。在诗意散淡的日子里,彼此留下无名的因果,只是记得曾经回眸的相逢,还有转身的别离。
黄昏的乌镇,就像一位平淡的老人,收藏一切可以收藏的故事,又遗忘一切想要遗忘的人。行走在红尘陌上,时光梦里,回首人生历程中的云烟旧事,青梅过往,一切有如古玉般的温润与清灵。而乌镇也是一块浸染了春花秋月的老玉,供来来往往的人用心灵去珍惜。带着清澈的梦醒来,带着未醒的梦离开。只是寻常的日子,只是平淡的记忆,在闪闪摇摇的光阴里流去。若干年后,再以落花的方式怀念江南几许明媚春光,追忆乌镇一段似水年华。
风情丽江
我不知道,千百次在梦里相遇的丽江,如今清晰地见着她的容颜,算是一种初来还是一种重逢。淡雅的山水,浓郁的风俗,还有以前不曾见过的美丽,在生命里逐渐鲜活。行走在小桥与流水装帧的街巷,你会觉得,丽江的尘埃都是风情的。无论你怀着怎样平庸的心境,亦会被空气中弥漫的风情感染,千年民俗酝酿出的芬芳可以将你漂洗得风情万种。在我背上行囊,独自放逐在丽江的时候,就知道,一路上会有那么多的风情,与我偎依。
有人说丽江的时光是柔软的,她可以让生硬的世俗走向婉转轻盈。有人说丽江的故事是风情的,她可以让平淡的生活过得明媚鲜妍;甚至有人说丽江的山水可以疗伤,她能够熨平过往斑驳的痕迹,让你的心清澈透明。丽江的确是天然独特的,她处在遥远的云贵高原,以茶马古道的沧桑为底蕴,又以玉龙雪山的皎洁为背景,朴实却有韵味,风情而不妖娆。岁月之于这里,只不过是一种如同流水的过程,丝毫不会改变她的模样。千百年前遗落在这里的美丽,千百年后还能找到。徜徉在丽江自然天成的风景间,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会让你跌进遥远的记忆里,在经年的往事和怀旧的情感中沉浸。这就是丽江,以神奇的风采和别样的韵味烙刻在每个人的心中,让丢失昨天的人找到今天,又让拥有今天的人向往明天。
这是纳西今生的风景,记载着丽江前世的秘密。在这里,小桥是流水的过去,流水又成了小桥的追忆。在这里,时光从瓦檐下悄然流去,相遇又成了擦肩而过的别离。多年以后,无须将往事寻觅,只凭着这份古旧的气息,就可以淡淡地回味,昨天的你。
《题图·小桥流水》
古城像一个不曾被开启的故事,用同一种色调与风格静静地封存在丽江。层层叠叠的青瓦上积淀着不同朝代的尘土,凝重里带着纯粹,纯粹中又含有原始。这里不曾被莫名的心事闯入,亦不曾被无理的情感纠缠,只是在简朴的风景里保持一份天然的率性、固执的洒脱。对于丽江,我同所有的人一样,带着陌生的熟悉走进,去寻找浮华岁月里的沉静安然,去追求纷繁俗世的阳春白雪。在丽江朴实闲逸的日子里,连怅惘都是明净的,你可以穿过时光的苍茫找回真实的自己。这里会让你忘记那些疲倦的过往,也不再担忧日子会悄然地溜走,因为丽江是平静永恒的,纵然再过十年,你依然可以拥有她的纯粹与风华。
风景只为懂得的人而生,可四方街的风景却为每一个平凡的过客而生。无论你是否真的懂得,抑或是一无所知,都不重要,它会以同样的风情侵入你的眼睛,给你日光的温暖。五彩石铺就的石板路尽管被岁月磨去了光泽,但是无论晴天还是雨季,带给路人的都是一种生命的淡定与清凉。沿街的小商品铺子,摆放着纳西民族的各种风物,无论是木刻还是扎染,驼铃或是银饰,都会给你带来别样的惊喜。每一件物品都牵扯着某种难言的情结,纵然你要渐行渐远,却也有过温柔的相逢,相逢在彩云之南,相逢在古城丽江。且裁一片纳西风景存入年轻的记忆,或摘几朵丽江的云彩装进过客的行囊,多年以后,你会反复地想起这儿有过人生最美的瞬间。这个瞬间会将你锁在时光的镜中,看得到时光之外的一切,却再也走不出来了。
是谁给小巷的人生镀上了日落的色彩?这被岁月擦亮的石板路又收存了多少过客的徘徊?当丽江的时光将你扫入尘埃,又还有哪一扇木门会将你等待?倘若今朝的相逢是为了明日的离开,不知道,那走进巷中的人,还能不能走出来?
《题图·小巷人生》
穿行在迷离交错的石巷,你不必猜测哪条路径会有更绝美的风景,因为任何一处都收藏着丽江遗韵。只要轻轻走进,便会碰触一段惊心。而纳西古乐就是落入人间的仙乐,它落在古城的梦里,拨动了路人最易感的那根心弦。纳西文化以它古朴的风韵镶嵌在丽江的瓦檐、丽江的窗户、丽江的每一处巷陌与桥头。那些素朴纯然、风韵独特的壁画和东巴文字,装点着纳西人或豪放、或婉约、或中庸的天然性情,也铺展着纳西民族丰富多彩、仪态万千的文化艺术。那些看似简约寻常实则繁复含蓄的象形文字,会令你对纳西风情滋生无限的遐想。每一个字符都需要心灵的沉淀,再随着它们袅娜娉婷的姿态一起蹁跹起舞,回归到曾经古老的时光,召唤历史深处浓郁的情结。每一种意象都诠释着不同的生命真意,倘若你无法深刻理解,就把它们当成是丽江的风景,而你就是那位远方来看风景的人。转身间的离开,你留下几许难舍的情愫,带走一段无言的记忆。
梦似驼铃惊明月,心如红叶染青山。在那条向晚的古巷,隐约听得到叮咚的马铃声,远远近近地传来,惊醒了我对茶马古道千丝万缕的向往。那是一条凝聚了茶马文明的古道,成群的马帮奔波在雪域高原,用刚毅果敢的精神探寻一条生存之路与人生之路。他们曾经无数次在丽江这座古城驻足,带来遥远的尘埃,又留下征程的烙印。站在古巷的路口,望着远方恍惚的青烟,那光洁的石板不知被多少脚印打磨得这般温润。这就像是一条轮回巷,穿过去,可以找到前世,而走出来,又可以寻回今生。丽江的前世今生被许多人不知疲倦地追寻着,他们带着各自悲欢的故事来到这里,安然地抛掷过往,只存下这一段沉静的光阴。无论将来是停留还是远离,都已经不重要,只为这曾经的拥有。
这是风情的丽江,这样的风情,让你没来得及滋生梦境的想象,就已经流露出过客的忧伤。那被月光晾晒的瓦当,写满古老的惆怅,被故事开启的木窗,诉说追忆的迷惘。这里的光阴很清凉,只是低眉的瞬间,年华已经老去来时的模样。
《题图·风情丽江》
岁月的苍苔依旧墨绿如初,今晚的丽江可还有梦?那婉转轻快的葫芦丝重复地吹奏着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连同夜色里柔和的灯光,一起纠缠你的思绪,迷醉你的意念,蛊惑你的情感。纵然还有难以搁下的心事,看着一湾清泠的溪水你便安静下来了。一盏盏荷花灯在水中漂浮着精致的年华,星星点点地诉说着当年的一段古城旧事。古旧的小桥,古旧的流水,古旧的茶坊,连酒吧都是古旧的,这么多的古旧串起了一道夜晚的风景,在不同的人心中编织相同的梦。就是这些看似朴素老旧的时光剪影,却带给寻梦者曼妙无尽的风情。我不知道前生是否来过,为何这一切会如此熟悉,熟悉得像遇见一位久违的故人,无需言说便已懂得。懂得她昨天的故事,懂得她今日的容颜,亦懂得她明天的回忆。
一定还有什么风景是我不曾抵达,不然,怎么还有那么多留人的目光令我心痛,那么多会心的微笑令我感动。在丽江,我不是那个初来的人,也不是那最后的一个。多年以前,有许多的人跋山涉水地将她寻找;多年以后,有更多的人一往情深地将她珍藏。我有想过用人生作注,从此相忘江湖,老在丽江。可红尘百媚千红,终究无法舍弃,就这样选择离去,在阳光洒落的粉尘中离去。依稀记得,丽江是拿一杯山茶花的清露为我淡淡送离。可是,待到年华老去,我又该拿什么来回忆昨天的你。那片纳西风景,那朵丽江白云,抑或是其他,抑或什么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