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压力大的时候看同事跑到外间吞云吐雾,很好奇这真的能减压?不过,最终点燃了也没抽,看着一根烟在手里点完,烟雾消散出去,觉得心里也轻松了一大截。那你呢?”她扭头看他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色彩浓烈的远方。
“既然来了,那就体验下吧。”
“小心上瘾。”
“说真的,抽烟的感觉并不好,那晚碰到你之前是第一根,这是第二根。”说着他轻轻一笑,“看来,这几年你可没少受二手烟的侵害。所以,别说我了。”
“从广告公司辞职后,这个习惯就自动没了。”
“不想再在这个行业里干下去了?”
她低头沉吟片刻:“之前说为了房贷为了画着的大饼,干劲十足。可人该是真的有走大运的说法,这一段时期都很顺,大概会给人造成一种自己能力十足、无可替代的错觉,不过当你走到节点的时候,就是迎头一棒。倒不是说受到多大的打击,而是觉得之前的焦虑感有些可笑,这份工作给了我安身立命的机会,也一度让我对生活生出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现在也不算脱离这个行业,只不过这才有踏实的感觉。”
一气说完这一大段,她停下来却没有等来钟鸣的言语,只得又问:“那你呢?”
“这几年总借着工作四处跑。”他简短浓缩的一句带过。
她笑了,“那不是正合你意。”
他扬起眉毛,“是啊,每次都是欣然前往。”其实,工作总不是游学,黑白颠倒也是常事。
只是,他们说了这么多,却谁也没提起索契观众席上那一笔。
下午,他们去还车。钟鸣只会些日常的西语,姜嫣看着他与当地人连说带比划的沟通,碰到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的词汇时苦恼又期待的眼神,让姜嫣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些年你四处奔波,肢体语言倒是丰富不少。”想到他在一些工作的空隙,兴致盎然的穿梭在大大小小的城市中,带上他专业又不失生活兴味的眼光,她的笑是发自内心的。
“我原来是不是很僵硬,或者说比较无聊。?”钟鸣似认真又似开着玩笑。
她偏过头,假装兴致勃勃的看着街上色彩各异的墙,“是你自己说自己没有运动神经的啊!”
“你回答我的问题有些避重就轻。”
“我比较词穷,你确实总一本正经。”
钟鸣忍俊不禁,“一本正经该是个中性词,不知道为什么经你这么一说,就和道貌岸然联系在一起。”
眼下,倒不是一本正经与道貌岸然如何连贯在一处的问题,他们走着走着,在钟鸣入住的那家花园式酒店前停下。
“这里的设计获过奖,我带你看看?”钟鸣向她发出邀请。
“好。”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应允,可是还记得自己昨天说过的话。
说带她看看,就真的带着讲解的看,他们绕过高大的廊柱,中间是一方天井,此时望去,落日熔金,暮云合璧。顺着楼梯下到底层的花园,下面自有一番光景,空间参差着,似从房屋的肚腹中穿出,就遇上密匝匝的姜花正盛开着,香气一波一波的涌来。
她坐在藤椅秋千上,钟鸣站在她身后轻轻推着,再没有比这一刻更适合娓娓道来的了。
“钟鸣,你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见我的时候?”
“你是我转学到新班级说话的第一个同学,只不过,具体到那天发生的事情,我确实记不起来了。”
她笑笑,“那天,我们是在做大扫除,我们那组的事情除了我没人做,不过那时候居然就习惯那样了,你要帮我提水桶,我竟然还觉得不习惯。”
他手上一顿,自己全然记不得了。
“你看,我说你原来总是一本正经的,那时候你也老说我怪,我也是挺别扭,明明就和你是邻居,上下学有时看见了也刻意错开。”
他轻轻推一下秋千,蹙起眉头,有过这一时期?他只记得他们总是一起下学,清晨也总能遇到,却听到她继续轻声说:“那时候,我就是很别扭,还总是充满了不切实际的想象,你成绩比我好这么多,就想着我们肯定是不能结交的。”
记忆慢慢被拾起,他笑问:“看来,你是在我帮你运送垃圾的份上,才给了一次要重新认识我的机会。”
闻言,她喃喃道:“怎么是我给了重新认识你的机会呢?一直都是我要让你一次又一次的重新认识我啊!”
他不解道:“人生本来就处在不断修正当中,更何况我们也是朋友,不是吗?”
“那,如果说你所看到的一直在改变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呢?”她说的有点绕,钟鸣有些不能反应过来,“你就在那里,这还有什么不真实的?”
“或者说,是我在窥视你的生活后,刻意让自己的喜好与追求向你靠拢。”说完这句,她仰起头,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睛。
她浓长的眉毛与睫毛下,目光沉静,古井无波。想起曾经她目光灼灼,像燃起的火焰,那两团火焰,果然早已燃尽了,不怪她说累了。他缓慢的伸出手,覆在她的发顶,声音沉沉:“这些,当时你该和我说的,最终我们都要相信我的眼睛。”
“这难道不是一种欺骗?”她目光蒙尘,再次仰起脸来,望向自己曾经的灯塔也是挚爱,希冀从此处得到答案。
他望着她,神情温和,“早在之前我经历了自己父母的事情后,就明白爱情本身是虚伪的,彼此双方就像一面镜子,照映出自己的正面和反面,会不由自主的改变甚至粉饰。就像我在刚知晓父母不睦,家庭早已分崩离析、名存实亡时,在你面前也首先选择隐瞒,还自我安慰着,人总是想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展现出美好的一面。”
她笑了笑,“我对你的记忆比你对我的记忆多得多,这是不是让你感到些许不公,对你刚才那些话也有些催化作用?”
“怎么会这样想呢?”他不解。
“说真的,这才是符合我本人的真实的想法,换做从前,我一定不会这样问。也有可能那个时候的我,会因为你好些都不记得了,心生落差,偏偏还装作云淡风轻。”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两声。
“或许情绪上的事情很难解,但你还是能告诉我你像后者那样做的原因吗?”钟鸣坐到她身侧的秋千上,到与她平齐的位置。
姜嫣又笑了,“你这是做访谈呢!不过这个问题刚刚好。因为那时候我虽然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类型,不过也把你肯定不喜欢的类型摸得门清,自然害怕一不留神落下个公主病的印象。大概就像方恬那样的公主病吧!”
他又开始困惑,“方恬?怎么又和她类比上了,难道我和你拥有的是两份记忆?”
终于谈到这里了,她心跳像漏了一拍,声音也飘忽起来,“某些事情上,的确可以这样说。”
姜花丛的另一侧是一个可以看到一排排棕榈树的游泳池,有游客趁夜色luo泳,连带着这里也喧嚣起来。
“我们上去说。”她主动提议。
很多年,不曾与她共处一室,钟鸣反倒迟疑了下。不过,姜嫣并没有觉察到这些,她几步走在前面,站在扶手楼梯上望向他,只等他走来,有斩钉截铁的气势。
钟鸣的房间带一个露台,上面有两张编织椅,可以让人放心的窝进去。她蜷缩着,又借着夜色掩盖带来的安全感,全盘托出。话很长,有方恬有董林有钟鸣有叶臻有迟尉薇,她不断的抽取着回忆,几次停顿,钟鸣只一言不发,他的面色隐于夜色。不知说了多久,故事终于讲到与他记忆吻合的地方,此间,整个身形纹丝不动,似融于黑夜。
“我是真的累了,也算是自食其果。对于你,我是真的有些卑鄙吧?”她用这句话来结尾。
声音和久久不动的身体一般僵硬,他艰涩的开口问道:“你卑鄙什么了?”
“你现在所拥有的,本来就是你应得的。想来,迄今你人生中最大的阴影该是由我造成的。昨天,听你说到轻易,我就想这些年你不能释怀的症结是不是就在于此?今天和你说这些,本来是该五年前就说的话,钟鸣,真的都过去了。”
半晌,他才发出声音,看不见表情,却听得出隐忍,似哭又似笑,“你这个傻瓜。”他震撼着,心中酸胀,这个傻瓜却陪着他走过青春里所有关键的时刻,再也不曾有谁全权分享过他的喜怒哀乐。她全盘接受并顺应自己的一切,而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这本就是莫大的不公。
“你这个傻瓜。”他喃喃重复着,却没有得到回应凑近看来,姜嫣已倦极睡去,手刚刚探到她颈后,她迷瞪瞪睁开眼。
“太晚了,你该好好睡一觉了。”
“可是我还没洗澡。”
“去吧。”
去吧——她顺应着,也是顺应着内心。
这个晚上,姜嫣留在钟鸣房间没有走。多年后的同床共枕,但也并没有怎么样,对往事的回忆抽取了她的力量。只是仍由他抱着,仿佛依靠着唯一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