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起落之后,叶飞扬已经看到了长安,她正骑着马过来,速度很快,虽然双臂正极力地拉着缰绳,但是马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多年前的一幕在叶飞扬眼前闪过,年仅八岁的长安从马上坠下,他听到她大声喊着“师父救我”,可终究距离太远,他用尽了全力,也没能接到落地的长安……
“师父救我!”
耳边清晰的呼喊声,只一瞬就把叶飞扬拉回现实,他提着一口气,掠到马前,一掌拍上马头,马口中吐出白沫,往前冲了几丈,终于倒地不起。
马骤然坠地,长安身子跟着一歪,眼见着就要被压在马下,只听耳旁有风掠过,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带着竹叶气息的温暖怀抱里,堪堪避开了倒下的马躯。
叶飞扬抱着长安就地一滚,滚到路边,拍拍她的后背,说道:“没事了,起来吧。”
长安头枕在他的胸前,赖着不肯起,瓮声瓮气地说道:“不起,就不起,你说什么我都不起!”
“……”
叶飞扬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掀到一边,自己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你喜欢趴着就趴着吧,我还要赶路,就不陪你胡闹了。”
长安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拦在他的面前,质问道:“师父,你为什么不辞而别?”
“今天已经跟穆夫人辞过行了,怎么能说我不辞而别呢?”
“那我呢?是不是我不追过来,你我连这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叶飞扬抿着嘴巴不说话。
长安感觉到手中有温热的液体流下,这才发现刚刚拉缰绳的时候虎口裂开了,她心虚地收回手,在衣裳背后把血迹擦干净了,如果被师父知道她受了伤,又要挨一顿教训。
“师父,小时候的事情我都想起来了,你明明答应我的,说要教我武功,陪我行侠仗义,闯荡江湖,你都忘了么?”
“儿时稚语,怎能当真?”
叶飞扬当然没忘,他曾许诺过长安,将自己毕生所学教给她,但他更忘不了穆夫人浑身颤抖地抱着昏迷不醒的长安,穆夫人说:“我给她取名长安,只想她一世长安,什么文韬武略,什么文治武功,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我只要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穆夫人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她说:“长安顽劣,自己偷溜出去骑马,这才伤了自己,还请先生不要往心里去。”
可是这事怎么能不怪他?如果不是他教了长安拳脚武功,如果不是他给她编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江湖梦,长安怎么会偷溜出去?
长安足足昏迷了半月有余,叶飞扬每天都在自责之中,他每天都在发誓,只要她醒过来,以后定教她忘了江湖,忘了行侠仗义。
幼年的事,时间久了,长安记不真切,她连自己昏迷的事情也记不清楚了,只记起了叶飞扬的承诺,她大声说道:“怎么能不当真?师父,你跟我拉过勾的,怎么能不当真?”
“你就当……我食言了,你也知道,我散漫惯了,你天赋又差,我实在没有耐心教下去。”
“你不教怎么知道我天赋差?我知道背后别人都说我莽撞,功夫不行,脑子也不好,可是师父你就没有责任么?”
叶飞扬叹了口气,无话可说。
他的确有责任,他若好好地教,就算不能教她功夫,至少能教她变得聪慧,他知道,作为一个先生,他不称职。
“这是我欠你的,并且不准备还了。”
当初叶飞扬无意做长安的夫子,是被他师父诓进穆府的,所以对长安,亏欠之心的确有,但他向来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为了这么一丁点亏欠之心放弃自己的人生,他没兴趣一直耗在穆府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海阔天空才是他的归宿。
长安被一脸冷漠的叶飞扬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接冲上去,照着他的胸口给了他一拳,尤觉得不过瘾,便对着他拳打脚踢,以泄心头之愤,叶飞扬站得笔直的,任她打。
“长安,你在做什么?”
穆长宁已经追了过来,骑在马上,呵斥道:“你还不停手?”
长安终于停了手,用哀求的口气对穆长宁说道:“哥哥,我们将军府不是势大么?你帮我把他抓回去,好不好?”
“胡闹,你还真想坐实了嚣张跋扈、目无王法的名声么?”
长安眼睛瞪得圆圆的,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穆长宁,眼睛里满是不甘。
长宁不敢直视她的眼神,偏过头去,说道:“长安,你别这样,叶先生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布娃娃,况且你年岁大了,叶先生一个外姓男子,确实不再适合做你的先生,不要任性了。”
穆长宁转而对叶飞扬说道:“叶先生,长安不懂事,孩子脾气,她说的话你别当真,如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见谅。”
叶飞扬笑着点了一下头,一脸云淡风轻地说道:“哪有师父生徒弟气的道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看着叶飞扬走了,长宁向长安伸出手,将她拉上了马,说道:“回去吧,出来这么久,母亲该担心了。”
长安怏怏地说:“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不懂事,所以叶先生不要我了?”
长宁哑然失笑,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啊,就是孩子气太重,我知道你舍不得叶先生,我也舍不得,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叶先生总归要离开的,如果闹一顿有用的话,我早就闹了。”
“……可是哥哥,我觉得你的舍不得跟我的舍不得是不一样的。”
“哦?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长安想不出来。
长宁看长安不说话了,便说道:“这么多年,你的脾气一点也没变,当初灯灯表姐在我家做客,玩了几天,跟你玩熟了,你便不肯放她回家,后来姑姑来接她,你追着姑姑的马车哭了好久,怎么劝都劝不住,可是灯灯表姐也是有家的,怎么可能留在我们家一辈子?叶先生也一样,不可能留在我们家一辈子的。”
长宁这么一说,她也想起这件事来了,自己有时候的确是任性了一点,可隐隐地又觉得灯灯表姐的离开跟叶先生的离开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