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an告别母亲，从医院内出来，进了隔壁那间奢华的“Louise”咖啡厅。
因为尚是早晨，又不是周末，咖啡厅的客人寥寥无几，用一双手指都能数得过来，他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越楚歌。
他用左手擦去眼泪。他不习惯在越楚歌的面前展示出自己懦弱的一面，自己也不习惯会流泪的自己。
“爸。”Ivan调整好情绪，看上去和平常并无异样，便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Excuse me， sir。 What would you like to have a drink？（先生，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父子二人还没有开始说话，立刻有漂亮的服务生来询问。
“Black Ivory Coffee。（黑色象牙咖啡。）”Ivan对着年轻的姑娘说，语气带着明显挑逗，加之他本就长得比一般人好看，女孩的脸都有些泛红，浅褐色的小雀斑在脸上跳跃着，“Do you have？（你有吗？）”
黑色象牙咖啡是泰国生产的一种极为名贵的咖啡，已经跻身世界最昂贵的咖啡之列。在此时，供应量也非常之少，极其有限，所以只在世界上少数的五星级酒店销售，普通的咖啡店基本没有。Ivan说这话，在越楚歌看来只不过是为了逗逗这个小女孩罢了。
“I'm sorry， sir…”
“Well， a cup of Mocha。（好吧，一杯摩卡。）”Ivan耸耸肩，装作遗憾的模样。
服务生走后，越楚歌笑着说，“怎么，今天心情很好？还是你这几年在中国养成了这种到哪里都会处处留情的习惯？”
“恰恰相反。”Ivan说，“从医院出来，我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可是你让我看到的不是这样。”
“明明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糟，表面上只要做出无所谓的模样，爸你就这么随意下结论，认为我就真的心情好了，”Ivan手插进口袋里，“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可能在未来，有些事我也会这么做。爸，你真的觉得你能制约我的心情和行动一辈子吗？”
“这倒是我的疏忽。”越楚歌笑道，“父子俩出来喝杯咖啡，一进门就演了出戏，你这是何必？”
“如果父亲真觉得我是你的儿子，就不会到我出生十九年后才出面认我，强行将我和母亲带到洛杉矶定居。”
每次说到父子关系时，Ivan总会甩出这一句话打他的脸，越楚歌也见怪不怪了，他也从没想过要和儿子有什么父子情深之说，对于双方而言，八年前的交易只是存在着利益关系。他话锋一转：“你上去看了你的母亲，她怎么样？”
“我妈怎么样，爸你也关心吗？”Ivan冷冷道，“她来到洛杉矶至今，你可有一次单独见过她？她为你生了孩子，把孩子抚养成人，身体变成了这样，你关心过她吗？……不过你的确应该关心她，毕竟她一身伤病，与你脱不了干系。”
“Sir， your Mocha coffee。（先生，您的摩卡咖啡。）”
“看来今天你是来跟我吵架的。”越楚歌总是喜欢用一种云淡风轻地语气和他说话，这也是令Ivan最受不了的一点，难道这世界之大，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这个冷血的人有丝毫的动容吗？
“我劝你还是上去看看她，她一直在盼着你能去。”Ivan咬了咬下唇，如果不是母亲的愿望，他也不忍心说出口，“她只剩两个月了。”
“谁说的？”越楚歌顿时收了笑颜。
“布莱克。”
隔了大概有两分钟的沉默，越楚歌才缓缓开口，却听不出有什么悲伤，“我抽个时间，会去看她。”
“顺便路过吗？”
“我和你妈的事情，作为下辈，你最好不要干预太多。”
“真是可笑，我十九岁以前就和妈妈相依为命，除了每个月你叫你的管家给我们打点少量的生活费外，你还给了我们什么？再说这点小钱，十九年来加在一起也不足你一个月赚的钱，简直不足挂齿！我妈就因为和你在一起做了那种事情，找工作都成了困难，辛辛苦苦将我拉扯大，倒是被你捡个了便宜，让我改名换姓，面目全非。”Ivan讽刺道，“我现在叫你一声爸爸，可就你做的那些龌龊事而言，你何曾把我当过你的亲生儿子看待？”
“我真是小看你了，我记得我八年前见到你时，你是那种打碎了牙齿血水都往肚子里咽的孩子，现在倒好，放你回了中国，现在什么话也都敢在我面前说了。”
“因为我知道你的筹码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你母亲的病，我的确摆布不了了，但你自己刚给我送上了个新的。”越楚歌依旧轻飘飘地说，“不准备尝尝这家的摩卡吗？”
“你指的是谁？”Ivan歪着头问，毫不理会他最后那句。
“你知道为什么还问？是为了跟我确认吗？然后好好谋划怎么保护她？”
果然是她！
“你疯了！我警告你，你最好一根发丝都不要动她，不然我们表面上的父子都做不成。”他重新遇见她的那一刻起，就下了决心要保护好她，但是凡事不能两全，这样就意味着与她保持着陌生的距离。
“我当然不会动她，前提是她自己也得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不要逾越你们现在的上下属关系。”
“你不就是看不上一个平民家的女孩吗？你和她素未谋面，就这么想害她？”Ivan眼睛睁得大大的，面前的越楚歌就像是他的腹中之食，他随时都会进攻将他吞进口中的感觉。
“谈不上‘害’字。只是觉得她接近你，让我很不安。老实说，她掌握了你从前太多的秘密，我必须让她离开你。”
“你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最好不要挑战我对你的耐心。”父亲总是这么逼他就范，他不确定下一刻自己真的会不会爆发。
“如果你真的想压倒我，也不会到现在还没算计出对策。小伙子年轻气盛不是坏事，但是说话总得注意点才好。”越楚歌捏起咖啡勺在杯里慢慢搅动着，动作正如他说话一样平静，“同样地，我也有一百个招数足以好生招待你那一位。”
“如果是这样，你直接给她点钱让她离开我就好，何苦如此。”至少这样可以保护她的安全。
“越尧，就你这样还想要压倒我么？苦苦在中国等了你八年，放弃了人生无数次的机遇，这样的一个女孩对你的感情，你觉得会被金钱打倒？”越楚歌拿起小勺，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这只是后话，如果我和她见面，我要以什么身份？越尧的生父？只怕这个时候，我什么都不说，单单往椅子上一坐，她就能猜得出你的真实身份。”
“你每天想这些东西，不觉得累吗？”Ivan的手攥紧了风衣的衣角，右手又开始感觉疼痛，一直握拳的他能感觉到伤口又在流血了，“我会和她保持现状，慢慢疏离她，这是我自己保护她的一种方式，你不要轻举妄动。”
“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的原因。”
“原因？无非是利用我和哪个公司董事长家的千金家族联姻，而夏舞这种老百姓家的孩子，就算嫁到越家，对你对我也没什么作用，白白占了一个位置。”
“你和她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再者说，我这样何尝不是为你好？”越楚歌说，“我老了，就意味着越家快变天了，你们三个兄弟，我还没有考虑好让谁接任我的位置。”
越楚歌终于提到了这件事。
“我对这个没兴趣，让我的两位哥哥争去吧。”如果母亲不久真的离世，而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能识破他的身份，身边也没有可信之人，他无牵无挂，就算得到了身外之物有什么用？再说他两个哥哥也不是泛泛之辈，他又是私生子，家中老幺，争夺继承权一事哪里轮得上他？自从进了越家，他与他十九岁前的梦想就背道而驰，越行越远，被迫卷入豪门争斗。甚至，连安宁度日都成了奢望。
他进了越家大门八年，除了父兄，谁都口口声声喊他“小少爷”，可又是谁，真理所应当地认为他是越家的一分子？他根本没实力，也没人脉去和两个哥哥争。
“如果你姓越，这件事由不得你。”越楚歌将杯子重重地一放。
Ivan皱眉，越楚歌是在支持他参加进去？
“不是什么事，都由你一人做主。”他低头将咖啡端起，喝了一口，“依我看来，越家想保密一件事，还真的挺难。”
“你这话什么意思？”
“有个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知道你身份无伤大雅，不过是越家的孩子，他还能打听出什么？”
“谁不知道我是越家的人？”Ivan从咖啡杯后面抬起头，“我指的是，他已经知道了我是你的私生子一事。”
越楚歌闻言一怔。这点细微的动作都尽收Ivan眼底，呵，头一次父亲被他所说的话吓成了这样。
“谁？”
越楚歌年轻的时候也称得上是潇洒风流，处处留情，同时他也非常聪颖智慧，在商业界也是数一数二的将才。他有勇有谋，二十多岁便有了以自己姓氏命名的企业，若说没些说不出口的事情是不可能的。他私生活的确很不检点，喜欢泡在女人堆里，而且玩玩便扔，还很谨慎不让她们怀上自己的孩子，而对于Ivan的生母，他却一时疏忽大意了……这些事情，越家都是保密的，只要随便挑几个公布于众，寥寥数语即可扳倒他。
可以说，Ivan既是父亲手中可以把玩的棋子或工具，也是轻易便可以击破他内心防线的关键。
Ivan现在扔出这句话，时机正好，可以起到短时间内向父亲示威的作用，让父亲不敢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再说自己早已置之度外，外界就算知道他是私生子于他也无妨，顶多在网上羞辱一下罢了，反正一个人的出身自己无法支配，看来一说破，到时候真的是要看越楚歌的笑话了。
他能无所谓，越楚歌可淡定不下来了。“我不说是谁，但他说过，我只要一惹到他，他立刻就会公布我的身份。我虽然对名分无所谓，父亲可得注意了。”
“我问你那个人是谁！”
“爸爸真想知道？”
“告诉我！快说！”
“天秦总裁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