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人犯，要什么成绩？”
办公室里，年级主任朱大建端着大茶缸子，里面泡着金银花、胖大海，已经膨胀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他就那么伸着唇尖贴在茶缸壁上，一点点吸溜着，发出滋滋的声音。
李丽靠门站着，眼睛里闪着一丝不忿，争辩道：“他不是杀人犯，法院都判决他无罪，学校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呢？”
朱大建放下茶缸，用手捋了捋头顶上不多的毛发，脸上露出不屑来：“法院的事儿我管不着，但学校的事儿我就得负责。关宁入学有一个星期了吧，可上课的时间全加起来有没有一天？”
“旷课成了家常便饭，还是个旁听生，你说我有没有权力开除他？”
李丽一愣，她来找朱大建是要求学校给关宁阅卷出成绩的，怎么朱大建扯到开除上面了？难道这家伙真要把关宁开除才满意？
“朱主任，关宁没来上课是有原因的，你怎么能公报私仇呢？”
李丽为关宁着急起来，但她那张臭嘴只要一说话，肯定就没好事儿。
果然，朱大建闻言大怒，重重地一拍桌子，指着李丽吼道：
“李老师，请你注意言辞！什么叫公报私仇？我是年级主任，处理违反校规校纪的学生是我的职责，关宁在校外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打架斗殴、惹是生非，还长时间旷课，我处理他有什么问题？”
“反倒是你们班，你看看你们班的成绩，全年级垫底不说，还冒出个76分的高分来。你还是多花些心思在教学上面，少操些乱七八糟的闲心吧！”
办公室里还坐着其他班级的班主任，听到这话各个都捂嘴憋笑，郑铁八门功课总分76的辉煌战绩已经传遍全校，刷新了一中有史以来最低分的纪录！
李丽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被朱大建说得差点掉眼泪，浑身颤抖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还是先回去吧，告诉那个关宁，收拾东西马上走人！”朱大建不耐烦地挥挥手，他可不想李丽站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哭鼻子，影响自己形象。
李丽失魂落魄地出了办公室，心里难受得想跳楼，自己的学生被开除、自己负责的班级成了笑柄，她可是堂堂燕京大学的高材生啊，当初在学校可是年年一等奖学金的天之骄子，怎么就落到今天被所有人笑话的地步呢？
教室里，孩子们还在没心没肺地聊天打闹，完全没有考了倒数第一的羞耻，尤其是郑铁，好像成了英雄，被一众特长生围在中间得意洋洋地吹嘘自己是如何绕过了所有正确答案，选择那个最错的选项的。
关宁站在厕所门口，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对面三楼朱大建的办公室，虽然他听不清屋里人说了什么，但李丽先是激动后来气愤委屈的样子却一点儿不漏地落在他眼里。
“麻痹的，刚消停两天就不安生了。”关宁好久没抽烟了，嘴里叼着根小草棍儿，斜眼儿看着朱大建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哄笑。
李丽丢了魂儿似的，一步步从楼梯下来，站在教室门口发起了呆。
关宁大步上前，在李丽面前站定：“李老师，聊两句？”
李丽点头，跟关宁一起出了教学楼，向学校后面的花园走去。
“老朱是不是打算赶走我？”关宁开门见山道。
李丽浑浑噩噩地点点头，没说话。
“嗯，这人狗改不了吃屎，你别往心里去就行。”关宁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反而安慰起李丽，“我知道你烦心什么，班里那帮孙子没一个认真学习的，想他们提高成绩还不如牵头驴去考试靠谱。”
李丽被关宁逗乐了，从丢魂儿状态清醒过来，骂道：“我再生气也不能代替他们过自己的人生，只是这对班里那些认真学习的孩子不公平！”
原来，一中内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学生都是分成三六九等的，成绩最好的尖子生当然要重点关照，其次则是出身优越、背景深厚的重点学生，两类学生是优先对待的孩子，一般都会分在同样的班级。
对于成绩一般、出身普通的学生，则会普通对待，通过抽签之类的手段平均分配在各个班级。
而那些家境贫寒、成绩落后的学生就要被打入另册，和那些调皮捣蛋不好管教的学生放在一起，所以李丽的12班就成了被抛弃的角落。
这也就是李丽责任心强，要是换了别的老师带这样的班级，早就当甩手掌柜放任自流了。
正是因为李丽的负责和严格，所以班里才出了付潇这样的学生，她刚开学时成绩根本排不进年级前列，现在却已经冲到了年级前20的尖子行列，这和李丽的悉心培养密不可分。
像付潇这样的孩子，在班里还有不少，他们虽然出身贫寒，基础不算扎实，但都是勤奋努力的好孩子，虽然只占班里的一小部分，但李丽也不舍得放弃。
关宁听了李丽的介绍，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别的班也有特长生，可自己班里这帮鸟人最曹淡，原来都是被刷下来的残次品。
看来当初肥头大耳的教导主任柳前进把自己分到12班也是没安好心思。
“行，我知道了。”关宁点点头道，“师傅说过，子不教父之过，回头李老师开个家长会，把这帮孙子的家长，也就是我儿子们都给整过来，我替你教育教育。”
李丽翻了个白眼儿，心说这小子在监狱住傻了吧，怎么满嘴跑火车呢？没好气儿道：
“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老朱说了，让你马上收拾东西滚蛋呢！”
关宁撇撇嘴道：“就他？水喝多了吧，脑子泡成胖大海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段位。”
李丽被关宁的大言不惭气得脸都绿了，冷哼道：“你是学生，不要动不动就拿社会上那一套来解决问题！”
“我不管你上学以前经历过什么，只要进入学校，你就是我的学生，就要有学生的规矩！”李丽冷冷地看着关宁，“你不是有师傅么，你既然认他当师傅就别给他丢脸！”
关宁深吸口气，针锋相对道：“你说的没错，但你这个老师身上就没问题了？老朱不是个东西，难道全校老师都跟着混蛋？为什么他操摆你的时候，其他人没有一个站出来帮你说话的？”
“你？”李丽没想到关宁这么直白地揭自己伤疤，眼泪当时就控制不住了，咆哮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是这句！”关宁声音坚硬如铁，“班里一团散沙，全是学生的问题么？那些认真学习的你舍不得放弃。但是你有没有想过，那些不听话的呢？谁为他们真心考虑过？”
“我师傅说过，再糙的刀也能杀人、再快的枪也会卡壳，关键要会用！”
“李老师，麻烦你帮个忙，看看我这次考试到底是个什么成绩，如果太差，我一定不赖在学校，马上收拾东西滚蛋！”关宁眼睛里精光闪烁，铿锵有力道，“要是成绩还过得去，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我读书！”
说罢，关宁转身回了教室。
李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花园小径上，脸色变了又变，刚才关宁的话像刀子般插在她心头，让她那颗从小被自卑、懦弱紧紧包裹的心鲜血淋漓。
虽然疼入骨髓，但多年坚硬如冰的灰暗外壳被刺穿，终究露出了里面鲜红的颜色！
一同被融化的，还有覆盖在城市上的冰雪，多日大雪后，阳光终回大地。
白色的冰雪逐渐消融，混着污泥化成褐色肆意流淌。
通向机场的公路上，一辆宾利轿车快速驶过，车轮在泥泞的雪渣中飞速旋转，溅起一片黑色水花。
那个翻手弄云的贵妇此刻正静静坐在其中，看着可视电话轻声道：
“既然她铁了心留在这儿，那就让她父亲过来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