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文序问陪同的村干部:“有啥好的办法能保护吗?”
“不好办。让老百姓搬出去,难,搬了之后,无人看护更难,谁都知道,无人居住的房屋破烂得更快。”
“居家式看护终究不是办法,为生存劳作的老百姓没有精力和意识保护这片文物。”程文序一边抽烟一边说。
“可以有个折衷的办法。”乐依杰说,“老乡先搬出去,村办公室进来,作为基层政权基地。”
“嗯,形象大使的建议不错,只是要钱。第一,老乡搬出去,得给他新建住房,要钱;第二,最好争取点款,对这里进行一次较大规模的维修,这更要钱,第三,在此基础上,村支部活动室会议室图书室可以搬来。如此一来经常有人气感染,可以基本保证不受破坏,如果能修修路直通,更好。”
“大概需要多少资金?”
“这家村民搬迁,如果按人均三十平米算,四口一百二十平方,至少要修四间,按目前咱们这儿每平米造价五百五计算,约七万元。至于维修古建筑,人才奇缺,需要多少费用,这类维修咱们没经历过,路呢,三公里多,按现在每公里村道八万的标准,要二十四五万。”
“对这类古建筑的维修,我比较了解,本着从俭操作,目测在十万左右。”程文序说。
“嗯,这又是笔不小数目。”
“也就是说,总共要四十二万。再加上资金从咱们这种镇政府里过,有点滞留损失,村里也给点工作协调经费,总共按四十五万计或许能成。”程文序说。
“程领导在县财政根基深,想想办法,应该小事一桩。”村长顺势建议。
“我同样势单力薄,可以试试看,尽力而为吧。”程文序说。
离开了文物老宅,程文序又和乐依杰按图索骥,看了另外几个文物遗迹,地处都很偏僻,其中有张姓家族的墓地,主墓是明穆宗年间一位府官,夫妇合葬墓,墓冢高大,气势恢弘,合葬墓共两层碑,碑冠镂空雕刻着数不清的人物花鸟,相当精美,内容多为山海经故事: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玄鸟生商,嫦娥奔月等,主碑文楷书是颜体的变体,乐依杰只是编镇志的时候见过照片,今天一睹真容,不由得心生肃然。可惜二十年前,墓被盗墓贼挖开,窃走了墓中的所有文物,这位府官现在的后人检点了祖宗的尸骨,重新将墓复原的。依次下来是这位府官夫妇的儿子儿孙墓十来座,虽然坟墓规模一代不如一代,但十来座都修得还算精美。
程文序指着主墓说:“幸好这两主墓的墓石和碑没法被偷走,知道吗?即便现在有能工巧匠,只雕刻工艺,怕几十万资金,也做不到这个水平。瞧,这碑文有颜鲁公的雄浑,兼有何子贞的灵动,非同一般,真真的高手在民间啊。其它十几座,不计它的文物价值,单算手工价值也上百万。”
乐依杰看着墓碑上的字,虽然颜体与柳体近似,但她对颜体,总体不爱好,对何子贞的颜体行书《题画梅》轴,却又情有独钟,甚至是因为它而才记住了这位大清第一书家何子贞的名字,继而曾翻看过他的楷书。经程文序一说,她才发现确实这碑文带有何子贞书风,她说:“最适合写墓碑的,怕就是颜体本体,或隶体,取其雍容端庄或古朴肃穆,何子贞似不太适合的。”
程文序惊讶:“咦,你懂书法?那咱们还是知音哦。”
乐依杰说:“胡乱看过些书法书籍,只是说说感觉而已。”
“太过谦了不好啊。你说的有道理,或许这些乡野碑,不是那样讲究。”
族墓周围墓四周杂草杂树丛生,远近还分布着几十座有碑无碑的野坟,生基墓,上面不远处还有以前被盗墓贼盗挖,没人理会的墓,草丛中散落的棺材朽木,不知名的胫骨肋骨,让人不寒而栗,远近无人家,荒凉甚至阴森,他们来这里,是问着路来的,没有村干部陪同,程文序问乐依杰:“你回家今晚会不会做噩梦?”
“尝尝噩梦的滋味也无妨。”
“我为你祈祷。”
“不必,今天回去,我先从网上搜个钟馗画像打印出来,贴在房间里。”
“确实,钟馗先生比我管用多了,再不然,还有秦军胡帅姜太公他老人家也行。”
“呵呵,大不了几个游魂野鬼,用得着请这么多重量级大神吗?”
“保卫形象大使,神仙有责。”
“呵呵,咱面子有这么大吗?”
“哎,这种文物,不知该用什么方法才能保护它,姜太公也不行啊。”
他们又在村民的带领下,看了不远处解放前土匪盘踞的洞穴和为对抗解放军清剿修筑的工事,最终也没扛住人民武装的进攻,成了他们自己的坟场,这些古迹大都隐匿在山间树丛中。他们又察看了仁和村的那个道观,乐依杰少时来玩过,可十多年没到过了。道观位于清凉山半山腰上,常有游人来往,观中有三个道士,因为香火不断,他们的日子过得滋润,道观也被保养得很亮丽,整洁,勉强能够使他们按粗茶淡饭清心寡欲的原则生存下去,只是没有大路相通,游人还不算多。
总的说来,这些文物要想保护,大都难以下手,除非配合旅游的开发,进行大量的资金投入,由于文物量的不足,质的不高,这方面难度相当大。
一路上回镇,村道崎岖弯多坑洼不平,程文序开着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两人随便聊着,程文序问:“形象大使,你男朋友是谁?”
“还在寻寻觅觅中。”乐依杰说。她问程文序:“你和杨姐结婚多少年了?”
“咱们孩子今年六岁。我和她结婚七年了。”
“那你今年多大?”
程文序说:“咱今年三十一啦,瞧着你,忽然觉得自己老了。”
乐依杰觉得意外又不觉得意外,程文序这张娃娃脸总给人二十五六的印象,但毕竟他和杨虹的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程文序告诉乐依杰,他是学财经的,也爱好文学爱好,尤其喜欢看古典小说,确切的说是古典的文字类作品;凡是描写古人吃喝拉撒的东西,《三言二拍》《搜神记》《太平广记》《世说新语》以及其它杂说什么的,他都喜欢,唯独不喜欢诗。两人不知不觉的就时下《百家讲坛》一位红学家对《红楼梦》刁钻古怪的解读达成了一致的不满,程文序甚至谈着谈着就用手狠狠的拍着方向盘,指责这些为了成名不顾一切的家伙,搞得小轿车不由得随得他愤怒的节奏剧烈颠簸两下,把乐依杰吓得战战兢兢,他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专心开车,为了避免不测之灾,两人决定不再攻击中央台制造出来的名人。
程文序也爱好书法,二人就书法界的圣主王羲之展开的讨论。在程文序看来,王羲之的成就并不那么崇高,而是被一批吃饱了撑得难受的人一步步神化了的:
“中国的传统,各行各业都存在尊奉自己祖师爷的习惯。书法圈捧王羲之,恰如红学界捧曹学芹,亦如屠夫们尊张飞,木匠们尊鲁班,草席匠们尊刘备,都是一样的道理,作为一种民族习惯,本无高下俗雅之分。只因与文字打交道的书生们掌握了文字记录权,处于更有利地位,更要用文字把自己的祖师爷神化又圣化。其他行当的人成天要忙着干活养家湖口,没太多的时间干这事而已。王羲之及其《兰亭序》,被有些无聊文人咀嚼得过度了,甚至其中每一字每一笔都配以至高无上的赞叹,其它人不可能会!其实那些行书走笔过程,是凡学行书的人大都知道的很基础东西,并非只有王圣人独知!甚至现代某些书法家的运笔技巧,胜王羲之多矣,真的,千真万确!”
对程文序的看法,乐依杰也有同感,只是尚未认真形成如此清晰的认识,众星拱月的《兰亭序》,她并不看好,尤其某些人几个世纪以来,坚贞不屈的认定其中的二十多个不同的“之”字,是王羲之水平不同凡响的铁证,她更感到荒唐可笑。她倒不是怀疑书圣的名不附实,而是怀疑《兰亭序》不真实,在她看来,其从笔法到结体上,时至今日它都俗化得很厉害。或许是《兰亭序》流传至今,从学者多使之过度民众化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