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圣王羲之的圣化,有其必然,也有其偶然。一位学者曾说过一句相当经典的话,大意是一个人究竟行还是不行?首先是你自己要“行”;然后是有人说你“行”;然后是说你“行”的人“行”。王羲之本身长于书法,这点符合‘自己行’的要素;其次,在当时,东晋士大夫们掌握着社会的话语权,而王谢家族又处于当时社会士大夫的最顶层,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惹人关注,让人效法,这种情况下,王家的书法不被传播都难,于是大家都在说王羲之“行”,而大家同时也在说张芝钟繇的书法也“行”,这符合‘有人说你行’的第二点要素;关键是第三点,说王羲之“行”的人“行”,这个最关键的人是唐太宗。当社会对王羲之王献之钟繇何人排第一何人排第二何人排第三争论不休,各持己见的时候”
“艺术到了一定层次本就无高下之分,只有不同的人欣赏取向不同。”
“对,就是这么回事。当社会对三人排位各已见的时候,‘一代明君’出面来解决了,他以行政命令打造王羲之,硬把他钦定为天下第一,命世人遵从效法。于是,王羲之坐上了“书圣”的宝座。书法界的神龛上只有一个正位。这个正位只容得下一个人享受叩拜和香火,王羲之已经坐上去了,大家也就认了。哪怕后学王圣人而青出于蓝者众多,谁也不敢把谁轻易捧上去而把王圣人撬下来,乱了套乱了局面难以控制。因此即便你书艺已然胜王圣人,也应该接受被大家默认均不如王圣人。”程文序说。
乐依杰深以为然,她最不喜的就是开永祥木仍尹之类的“大家”,对别人书法从来只有干瘪瘪的几句莫测高深的评论。她接着程文序的话说:“这恰如尊孔。孔夫子那水平,落到现在,至多也就是大学中文系一般教员的水平,或不如。但必尊孔,尊孔也是尊重历史。同时不必把他的每句话每个字神化,神化就会造成僵化,可以设想,如果现在一切文案写作甚至情书,一字一句都按《论语》的格式来,滑稽而可怕。书法也同,如果一笔一画都要从《兰亭序》或王圣人的其它帖子中找来历,才视为正统,多半死路一条。”“任何东西被推向极端,就会成为双刃剑,兰亭亦然,成就了书法史,又害了书法史。书法己经走到今天了,有不少人总是刻舟求剑,一口咬定《兰亭序》里每一个字,都是极致,代表人类书法之最,增一分太白,减一分太黑,有谁胆敢认为《兰亭序》不美,谁就不懂书法!于是有的人为之献了青春献终生,七老八十了还在抱着它临习,自诩勤奋。”
二人一唱一和,把书圣洗涮一番,都感到很解渴。乐依杰表示很想拜赏程文序的书法作品,程文序坦诚的说他喜欢看书法争论和分析书法作品,但自己却写得并不好,乐依杰不相信,他表示有机会好好写几幅来,请乐依杰“指教”。车经过一片李树旁边,路边满树的血红李伸手就可以摘到,因为今年李子丰收,多得卖不掉,没有人看守,掉在地上的也没人捡,程文序再也不顾瓜田李下之嫌,打开车门就采摘,一边吃一边指出是老天爷给的福利。他说在这个世上,他最喜欢的水果就是红李,乐依杰下车来,他又攀上树,把最树顶最大最红的挑选着摘下来,递给乐依杰,两人吃了又包两包,折腾了好一会。
此时已临近下班时间,乐依杰想回家看母亲,程文序说:“那我顺便送你一段路得了。”
“那谢谢你。”
程文序驾着车,往仁和村乐依杰家方向开,一直把乐依杰送到老家外路口,然后回去。
乐依杰走着走着,忽然想到他刚才精挑细选摘的两包李子都在自己的挎包里,忙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拿,程文序说:“得了,不用,带回去,给你母亲尝尝。”
此后,一没事,程文序总到乐依杰所在的文化站办公室里坐,因为镇里还没有给他腾出专门的办公室,没几天,大家也就默认了文化站同时做程文序的办公室,村干部及工作员们有事就直接过这边来。乐依杰也乐于和他接近聊得来。
平时,程文序一点不象个领导,他总是一边抽烟一边很快乐的向乐依杰讲述他小孩子的萌事,讲述妻子杨虹前不久为了孩子小京京贪玩和自己争吵的事,讲述夫妻去年春节回娘家或回婆家达不成一致意见,差点打架最后自赌气各自回家的事,全是些居家长短,乐依杰着好笑,问:“别人说的婚姻七年之痒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正在经历这个时期吧?”
“啊,果然,咱们今年刚好结婚七年,难道被俗语不幸言中?”
“那你们现在?”
“估计没啥,如同中美关系,时而互相指责,合作总是主流。”
乐依杰笑了:“看来是世界大势,影响了家庭小势,责任不在你和杨姐。”
“理解万岁。”
程文序带来了他的一幅作品《渭城曲》,请乐依杰指点。乐依杰看了,根基是赵子昂的《胆巴碑》,兼有部分《灵飞经》的风格。从某种角度看,就是“流俗”,或谓“柔美”,怪不得他对《兰亭序》的看法这么独特,原来他是肯定是在想摆脱这个格局却还没法摆脱,但仍然不错,她表示极其的佩服。程文序也见过她的书法了,他说看了她的书法,如同心里的窟窿突然间被填满了般的舒畅,但还有那么一点生涩伤胃的感觉。乐依杰表示可能是自己把传统笔法剔缩过分了些,一时还没想去认真扭转,以后慢慢试着调整看。
私下里,两人渐渐的可谓无话不谈,象老熟人,但只要开会,主席台上的程文序,又完全换了个人,他掷地有声的传达上级相关会议精神,轻车熟路的安排工作,有条有理的答复乡村干部们提出的问题,一切都在他的思维笼罩之中,他做助理的工作游刃有余,乐依杰暗暗的欣赏,由衷的佩服。他叫来镇里建设办的同志,商量如何为几处文化遗迹的修复保护工程申报立项,建设办的工作人员从来没申报过这类项目,他们把申报书和电子文档很快传到文化站办公室来,程文序看了看,编得漏洞百出,当然也有敷衍他的原因,他扮个苦脸笑了笑,说:“他们以为我原来是财政局的,对这类玩意儿不懂,随便将其它项目资料复制,略略修改来忽悠我,瞧,以前工程的名称都没改过来,用查找替换不更简便彻底吗?”
乐依杰凑过看了看,果然,申报书中还有风马牛不相及的“清水滩大桥”“日均车流量”类字样,显然是从以前的一个桥梁项目申报书中改来的。程文序接着说:“即便真不懂,向他们的建设局问问,路子宽些,找个参考不是难事吧?幸好我有个朋友是发改局的,各类项目的申报资料他都有,让他发个蓝本来,供建设办照着做得了。”
他说着,立即打拨通一个电话,闲聊了两句,归到正题,对方说文物修复方面的申报书没有,不过建设局应该有,他老婆是建设局的,马上帮联系联系。
不到十分钟,对方打来电话,让程文序在网上收,接着传了过来,镇长助理收了,打开看了阵,然后叫来建设办的工作员,撒了支烟,说:“哥们,为难你们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们从来没做过文物类工程的申报书,应该提前从建设局给你们找个成熟的参考资料,这个刚从你们上级建设局传来的,拷去套着格式做。”
他把责任无中生有的揽了部分在自己身上,避免生硬的伤对方的面子,然后相当于把建设办的资料给彻底否定了,对方听出他话外的内容,不好意思的拿着申报书,一迭声的表示照办,接着将资料拷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