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主要领导到了新地方,除了用软玉温香的词汇拉拢当地员工群众外,还要用开会高分贝教训人的方式立威,程文序却没对谁发过脾气,好象骨子里天生就缺少责备人的基因。乐依杰与他的零距离接触中,从身上发现很多新奇的东西,他象一个幽深的矿,能够通过表面知道他内藏丰富,可不能完全探测到他的埋深厚度。他深刻的懂得恩不普施,普施无恩;罪不单责,单责招恨的道理,熟练的运用在工作中,很快获得大家高强度的好感,在她心里程文序越来越特有魅力。人分三个层次,固态性格,到哪里都一成不变,界限分明;液态性格,放到什么样的容器里,立即就成什么模样,无棱无角;气态性格,常人难以揣摩其具体形状,感觉不到其存在,而又无处不在。这个程文序,大概就是个典型的液态性格。在大小会议上,他是个领导,在文化站的办公室里,象她的同事,两人单独一块的时候,更象个哥哥。
程文序最爱抽烟,没事就泡在文化站办公室,程文序已经让镇里的人都知道乐依杰和他妻子杨虹原来是老朋友的事实,又曾经是自己岳父手下的红人相当于老熟人云云,真假参半的注释提前杜绝了可能产生的飞短流长。他让乐依杰称他为程哥,别称呼官职名,说听起来别扭,女主人公正有此意,她也觉得称呼程哥更亲切些,于是奉命,殊不知,“程哥”的称呼无意中成了她的特权。她还没意识到,不知不觉被已经他迷住了。成熟男人给她一个全新的感觉,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慢慢侵占了她的洁净的感情空间,甚至到了下班时间,她也愿意呆在那里,等候和他多聊会儿,她故意把已经编好的宣传册部分资料反复改来改去,还让程文序帮校正。原宣传员胡明调走了,她参与镇里新闻稿件的写作,有时也特地写错几个字,然后要程文序给指点,程文序一百个愿意,巴不得事事给她效劳,可他每每看半天,只改动个把标点,真正的“错”字还没看出来,可她已经深表谢意了。她说要回乡下,他一定要开车送她,她也默认是天经地义的事。偶尔,网上爆出个稀奇新闻,她立马告诉他,要第一个与他分享,对湖南台的江苏台的相亲节目,谁与谁相配可能成功,谁与谁明显是在敷衍观众,一旦说起,两人的感觉高度一致,而且互相都为这高度一致的感觉感到奇怪,心照不宣的解释成心灵相通,程文序不再和她说妻子杨虹的事,而乐依杰也绝不想再问,他更没向妻子谈起认识乐依杰。乐依杰大多数时候还是住在镇上古国芳的出租房里,程文序住在前任挂职干部留下的宿舍里,两人相距不远,下班后,都有些依依不舍的互祝平安才分手,好象要分隔十万八千里。
已经结婚为人夫为人父的程文序,确实现在正经历婚姻的危险期,他和妻子杨虹的感情曲线在坐标轴中从最初的高峰波形下降,年复一年,越来越无话可说,热情之后往往是更严重的麻木与空虚,平淡苍白的日子象风化的麻丝,轻轻一扯就会断,幸好有孩子的存在,维系着他们的家庭。乐依杰给了他耳目一新的感觉,他与杨虹相识结婚七八年,可谓再没和杨虹有过这么纯真甜美的交流了,鸡毛蒜皮的事两人都聊得挺热乎。天上掉下个红颜知己,他分明感到心被乐依杰紧紧的抓住,青春重新得到了还原,要陷进去,可他一点不想自拔,愿意跌入这个危险的泥淖中,直觉告诉他,乐依杰也是喜欢他的,甚至可能爱上了他。到镇里不到半个月,他就已经爱屋及乌留恋上了这里,不想回县上,不想回家,找各种理由让妻子杨虹相信他工作很忙,已经平淡如菊的杨虹现在大部分心思就在工作上和孩子身上,也没想到别的,没想过问他,他说啥就是啥。
晚上,乐依杰接到开永祥的电话,开永祥说:“恭喜恭喜啦。”
“有何见教,开哥?”她问。
原来木仍尹来电话说,省第八届书画展就要举办,让开永祥转告乐依杰。乐依杰忙忙的表示感谢,她早想去试一试。而本周六又是木仍尹的七十大寿,他刚离婚付出了一大笔,现在正在处处节约,师兄师弟们已约定每人一万左右贺礼钱,他现在实在为难,不想花这笔冤枉钱,他想给个三两千敷衍一下,但需要有人代他去才行。他说乐依杰嘴巴能说会道,想托她跑一趟,向木仍尹扯谎说他正在生病得了,话要扯得圆滑,又要有面子,至于来回车费和工资,他照付。乐依杰听了,有点疑惑,她不知道开永祥怎么会这样信任自己,这样的私事也相托?其实开永祥对乐依杰有一种复杂的感觉,长期受婚姻的折磨而厌腻的他,对乐依杰倒是绝对没有了任何邪念和想法,但作为一个男人,长期孤独,从心底总需要一个异性知己,他心里喜欢并欣赏能说会道的乐依杰,正因为这种喜欢和欣赏,使得他渐渐单向的把乐依杰当成红颜知己,啥事都很信任。他对乐依杰说:“就算帮本大人一把,我说了另外来回车费报销,报酬翻倍。”
乐依杰说:“报酬就免了,我也要谢你呢,有机会去亲自拜访他老人家。”
她对木老邪没好感,但他毕竟是艺术界泰斗级人物,怎么说也值得尊重,何况人家并没把当初一句口水话当口水话,自己正需要更宽的社会认可来增强信心呢。开永祥表示,过两天把钱给她打来。接受完开永祥重托,她想虽然有木仍尹的关照,得到省书协的证书或不太难,至少也得好好写两幅符合圈中人口胃的才行。于是仍用自己最熟悉的《书谱》风格,写了两首诗,李商隐的《无题》和毛主席的《浪淘少。北戴河》;然后才用自己揣摩“赵体”而成的“乐体”写了首唐代沈彬的《金陵诗》。她没一会儿功夫,就准备好了几幅作品,自己反复看了,非常满意,没装裱,准备带上。
她又快乐的打开,和林蒙赵春雪以及同学们聊天,骆晔在线,却没在意她上线与否,她也没想找他聊,程文序在上又聊起相亲节目里那些女子们,聊到她们吓人的金钱观,女主人公忍不住马上对她们大加鞭挞,甚至对不置一言主持人也贬斥几句,程文序说她说出了他想说而说不出的话,两人热火朝天的把相亲节目攻击了一番,聊了许久,虽然偶尔断了话题,可谁也越舍不得下线,总有一层朦胧的意境荡漾在键盘上。半晌,程文序说:“晚上真不好打发时间,出来随便走走,行吗,我来接你。”
“行啊。”乐依杰犹豫了一下,爽快的答应了。
她略收拾下楼,发现程文序已经在店子外的路灯下等候了,两人沿着街往滨河小路上走,谁也没吭声,刚才说不完的话题骤然之间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全部带走了,可沉默的脚步谁也不感到尴尬,程文序抽着烟,一支接一支,象在借它积蓄能量,环形的滨河小路上,偶尔也会碰到年青人们散步,二十分钟过了,乐依杰瞧了瞧他,忍不住说:“还是少抽烟吧,总不好。”无意中连程哥二字都省了。
“……除了你杨姐外,你是第二个当面劝我少抽烟的女子。”程文序说,“谢谢。”
乐依杰只是随口说的,没想到他会理解得如此动情,她忽然觉得自己这话有些造次,一时间找不到化解的措辞。程文序掐灭了烟,说:“你什么时候回成州的展示厅?”
“宣传册完成,估计还有六七天。”
“我忽然很害怕。”
“怕什么?”乐依杰问。她基本猜到了他害怕什么,可没法捅破。
程文序没有回答,他也知道乐依杰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思,好半天他又自言自语式的说:““哎,上帝,你赠送给我青春,又为什么仓促地将它拿走?”
乐依杰听出了他话外之音,没有说话,程文序又说:“想常去成州你看你。”
“不用的,我会偶尔来镇里。”
沉默的温暖继续弥漫在二人中间,他们沿着环形路又走回镇政府旁边,不知不觉过一个多小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即将分手,程文序忽然对女主人公说:“过几天,我要去省城,需要带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