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念完后,就没有再念,我没考上学校,因为太偏科了,数学物理老是不行。”冯越据实回答,好象接受公安机关盘查般的坦诚。
“谈女朋友了吧?”
“这……还没有。”冯越迟疑着回答。他告诉孟于非,他家就在顺电站河沟而下的一个山坳上,离这儿有两公里的小河村,从电站往双溪的小路就从他家门外不远处过。他是两年前初中毕业后,父亲找村长说情,才到这儿上班的。每次来电站值班,他都是五天,今天是第三天。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可真有胆的。”
“最初我非常害怕,不敢独自在这儿过夜,可时间长了,就没啥了。”
“喜欢在这儿上班吗?”
“谈不上喜欢,只是除之而外,我还能做别的什么呢?”
“没想过去外面闯闯吗?”
“外面?是哪儿啊?怎么闯?”冯越对孟于非的话感到茫然,一脸单纯。主人公忽然间发现自己突然闯入了一个透明的没有丝毫世俗人情污染的清澈世界中,如同孩提时代的美,一股久违的知音感油然而生。不知不觉间,今天与这个陌生男孩谈话的总量,怕相当于他到乡企局以来和办公楼里所有人谈话的总和,或许还多。他真想也象男孩一样,心平气和地留在这儿,修仙学道般的上班守机房,终了一生。
冯越代替他的几位同事把工资领了,主人公向他了解现在一天可以发多少电,每月维修费和每年的大修费要花多少,折旧的提取比例,冯越只是简单地知道几个有限的数字,他根本不懂也不想懂得如何对这个发电站进行成本核算管理,他只要每月认真值班,然后按时将工资领着就得了。主人公对他天生的简化人生的生存习惯又由衷佩服,他想向他了解有多少人用电,每一个月线损有多少,可接触到他那清纯得不可救药的眼神,就不想问了,不用说,这家伙大概什么都不甚了了的,他不想发现他更多的欠缺来损害他在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他向冯越打听他的家庭,冯越告诉他,他父母都在家,他父亲是医生,母亲原来是村上的小学教师,前年病休在家直到现在;而他还有一个姐姐,今年高中毕业,现在在家里等候通知,不知能否考上大学。但他说话之间明摆着对姐姐信心不足。听到这里,主人公不由得由此及彼地联想:如此漂亮的男孩,他的姐姐大概不会差道理很简单,有其弟必有其姐!立即产生了去冯越家的强烈欲望,因为我们的主人公至今也没有女友。虽然以前在学校时,和班上大多数男生一样,与某些女孩有过朦朦胧胧的,似有似无的经历,可随着毕业的到来就一切都淡消云散了。他向冯越打听:“以你年龄推算,你姐至少比你大两岁吧,才高中毕业呀?”
“她比我大两岁,该去年就毕业的,可她在初中的时候,患肺病休学了一年,所以今年毕业。”
孟于非又说:“原来如此!冯越,你家里是否欢迎我这样的陌生客人?”
冯越说:“我们家都是很好客的,不过现在没法陪你同回去,因为我值的全天班。”
主人公听了非常遗憾,他随手拿起男孩叠在被子下的杂志翻看,居然很容易地从其中翻到两本时髦的粘皮带骨地介绍性知识性卫生方面的书,他略略翻了翻,不经意间瞅见男孩的脸唰地通红了,好象被人偷窥到了隐私。孟于非心里好笑,这类书他在大学念书的时候,同学之间传递着看,太多了,有些厌腻了。为了不刺激冯越,他故作没在意地放下,旁边还有本翻得起了皱的《红楼梦》,孟于非又拿起看了看,又放下,男孩紧张的心才渐渐放松,脸上的红晕悄悄散去。他讪讪地说:“这些书都不是我的,是周天成王富文他们留在这儿的。”
“周天成是谁啊?”孟于非随意地问。
男孩正要告诉他,外面来了个人,男孩说他就是周天成,在这儿负责管理发电站大伙儿的。来人来近过五十,腿瘸,奇瘦,好象沙漠里出来的风干了数千年的尸体;头有点秃,秃处被周围的头发敷衍着遮盖起来了,梳得很整洁,此人的着装和冯越形成鲜明对比:笔挺西装,擦亮的皮鞋,整个派头使人猜测有三种可能,不是刚刚相亲归来,恐怕就是参加党和国家的重要会议归来,或者刚接见外国政要归来。其实都不是,这只是他的日常着装而已。他中年丧妻,妻子离去好几年了,现在也没有再娶。在这儿目前处于半独立状态的发电站中他除了值班带班外,还负责按局长的要求进行帐务处理,为此他差点把自己当人才看待。
周天成前次值班后,把钥匙忘在这里了,专程过来取的。他得知孟于非是新分到局里的工作员后,当场就把他当成钦差般尊敬,以主人的身份又给倒开水,又递烟,并且久久握着孟于非的手,直到把他握得手生疼,这倒让主公从疼痛中免费获得了一次受人尊敬的快感。
已经中午了,返回镇上要有一个把小时的路,于是周天成安排冯越去添米做饭,自己再去引水渠里捞捞看是否有鱼,如果有的话,那就算作给孟于非接风。时已至此,孟于非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况且回分局也无具体的事可做,就留了下来。
发电站引水沟里,经常都有上游随水而来的鲫鱼鲢鱼和鲳鱼等,偶尔还有螃蟹甲鱼;发电站职工们专门购置了一个守株待兔的捕捞工具籇。只要在其中放些饵料,再将它放渠道中,那些逐水而来的贪食的水生动物们就身不由已地游进去,易进难出,疏而不漏,最后就成为大家值班时的菜肴。果然,不一会,周天成从籇里取回了一小篓鱼,有鲳鱼鲫鱼,还有一种名叫石胡子的小肥鱼,足足有三斤。冯越很快就将这五六十条鱼解体,清洗干净,周天成是烹制鱼的好手,不到半个小时,一锅鲜美诱人的酸菜鱼就摆在桌上,虽然只有一道独菜,但足以让主人公连说不虚此行,吃了个大饱。
午餐过后,主人公告别二人准备原路返回,他心里泛起的去冯越家的欲望还没有消退,无话找话地问:“既然我回双溪能从你家门前过,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回家的东西吗?”
冯越奇怪地瞧着他,不清楚他要表达什么意思。费劲地想了想,他从床头拿过那几件脏衣服,说:“那……就烦你帮把这交给我家里,母亲或姐姐,让他们帮我洗洗。”
孟于非笑了笑,接过这个懒东西的几件脏衣服,如同捧到了一把尚方宝剑,也许用它能够开启人生的一场奇遇。冯越把他家的具体位置和特征告诉孟于非:从发电站往下走约两公里地方,路上方五十米的小山坳里,周围满是竹,竹丛中半露的乳白色的砖房,墙有有村干部们写的标语“要得富,少生孩子多养兔”;其中的“兔”字写成了“免”字。孟于非一遍就了然于胸,接着带上讨来的重托打道回府。
他按冯越的描述很快就找到了他家,冯越的家在一片竹林掩映的山坳里,家前后左右都是青翠葱笼的楠竹,凉爽幽静,屋右不远处的竹丛中有一条小涧,涧水清澈曲流,流到路旁的小沟里;岩间树色含风冷,石上泉声带雨秋。两条小狗无所事事地在屋前嬉闹,其中一只见到陌生人,象征性地轻吠几声,好象既是向主人报告有人来,又似在暗示自己已经尽到做狗的义务了;另一条小狗望了陌生人几眼,根本不屑理会,仍然回过头去咬同伴的尾巴玩,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世故习态,大约是只邻居家的狗。总之,主人公很顺利到了冯越家里。
家里的门敞开着,可没有人在的迹象。他走到堂屋外,敲敲门,许久,没有动静。他随意向堂屋里看了看,正堂里除了饭桌,墙角有个组合柜台,柜上一个电视,右方墙上有几张微微发黄的四年前的双溪中学发的奖状,奖状的主人叫冯卓,这应该就是冯越的姐姐了,旁边还有一个镜框,里面放着几张单人照和全家的合影,有黑白彩色的。总的来说整个堂屋很干净整洁大方,不似一般农村家庭的杂碎零乱,可以看出这家主人是很有生活心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