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要问为什么了，我非常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坏，心为什么这么黑。是生活压力太大，竞争太残酷吗？李清暗的回答非常客观理智，他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实验对象，这个你们好像也承认过。他还列举了你们为了做实验对我的大脑进行的肆意破坏，比如让我反复回忆确认一件事，比如我的脑中会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地址，可这个地址我只记得一半，另一半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因为我的大脑的对应区间已经被你们做了类似人脑分割的手脚。
当然，他说的更专业一些，我现在说的只是我自己理解的。我确实有李清暗所说的那些经历，当时它们都被我无知地忽略掉了，我真可悲。
第二件事：你说你资金紧张，恐怕没那么简单吧？李清暗告诉我，为了这项研究以及背后的名利，你们几乎孤注一掷，欠下了巨额债务，银行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还有，李鹏坚，你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导师岳父还有带给你无限荣耀的娇妻呢？他们真的已经跟你彻底分开了吗？
“对不起，清明，我说几句。”一开始承诺闭嘴的李鹏坚忍不住说话了，“其实我已经离婚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真的矛盾重重，你没有经历过你不懂。我虽然寒窗苦读那么多年，有学历有知识，但我缺少各类人脉各种资源，在我前进的道路上这些东西如同一条天堑横在那里，想要跨越太难了，哪怕穷极一生都难以做到。社会阶层固化的巨轮缓缓转动，让人绝望。我的婚姻其实是我前进的一种手段，可我还是失败了。曾经让我引以为豪的岳父和老婆已经成了我的仇人，或者说我成了他们的仇人。”
“要从自身上面找原因，我有时候也会听说一些出身寒苦却功成名就的人啊。”李清明说道。
“那只是特殊情况，因为少所以才会成为新闻，才会被人当做异事来传播。我过得并不比你好，我受够了，我们都是可怜人。”李鹏坚的语气不再自信和咄咄逼人，他已经卸下了那份成功人士的伪装。
“那李之策你呢？我们的社会精英有什么话要说？”李清明又把头转向李之策。
“我原以为学习好就能跳出农门，现在想想我实在是太天真了。毕业以后我虽然进入了人人羡慕的好单位，但是我在里面过得并不舒服，外表光鲜心里面却很苦。清明，你让我从自身方面找原因，我也不想谴责什么，都已经这样了就不必再装了。我觉得我从小受的教育思维方式文化观念都跟本单位那些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同事有很大区别，然后慢慢地被边缘化，甚至被排挤。我跟他们注定是两类人，这是人家的底盘，我一辈子别想出头。”
“谢谢，我很理解你们。你们刚才的这番话已经证明了我说的是对的，你们的动机很足。”话题这么沉重，李清明竟然还能笑出来。“我还是接着说我的梦吧。”
第三件事：我还没醒来之前大部分时间都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回忆，在你们的引导或者逼迫下回忆，回忆你们想要的内容，你们告诉我这是拯救我的唯一手段。可是黑衣人李清暗告诉我，这真的很荒谬也很搞笑，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一切都是你们的捏造。
不错，我确实不懂技术，但我可以上网查或者找人问啊，可是我什么都查不到。这到底是什么先进技术？是你们自己的发明吗？不要告诉我除了你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项技术。一开始我也是先入为主，对此深信不疑，不过现在在这一点上是不是该打上一个问号了？
李鹏坚：“清明，你猜的没错，这确实是我跟李之策的发明。其实这件事我们在让你写自传的时候就跟你提过了，只是没说的很具体，你也没太在意罢了。不过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很遗憾地告诉你译码软件研制失败，我们已经失败了。”
李清明掩饰不住内心的失望：“这么说我的分红没了？”
李鹏坚：“是这样的，你还想知道这项关于回忆的技术吗？”
李清明：“想啊，说一说吧，要不然我心里有点痒痒。
李鹏坚：“那我就告诉你一些原理吧，免得你整天疑神疑鬼的很难受。你出事以后，医院已经把你判定为植物人了。让植物人醒来，这可是世界级医学难题。我们俩就抱着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得心态，把自己的科研成果用在你身上了。”
这时候李之策说话了：“说一些太专业的术语你也不懂，总之你就是一个掉在深水里却不会游泳的人，而记忆就是你不沉入水底甚至爬上岸边的那根救命的稻草。我们做的就是想方设法不断调整这根稻草的角度来拉你上来，你也知道实在是太难了。一点用力过大或者方法不当，那这根稻草就会崩断，你就没救了。其实这段时间，我们承受的压力一点都不比你小。”
“你们的苦心我理解，只是关于这个回忆治疗法的原理，你没用什么专业术语解释我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啊。”李清明尴尬一笑，“算了，无所谓了。其实那时候我一直在不断地回忆，究其原因除了你们的引导之外，还因为我的脑中会莫名出现奇怪的念头，这些年头像牛皮癣一样顽固难除，让我恶心。只有认真回忆往事的时候我才能克制那种恶心的感觉。我一直在发泄，没有任何人知道。”
“从理论上来讲，这个可能是我们这种方法的毒副作用，我们也不太清楚。清明，让你受苦了。”李之策一惊，然后歉意地说道。
“算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咱们来点干货。我问的具体一点，免得你们总是敷衍我，那条通道是怎么回事儿？看起来挺神奇啊。”李清明把手一挥说道。
李之策：“对于外行来说确实神奇，它不但有自己的各种设定，而且还可以随着你的回忆进度进行相应的形态变换，可对于内行来说他不过是计算机上的一组数据罢了，还有那几盏灯笼也是。我们本来计划用已经得到的那些你的记忆来模拟出一个跟你性格思想差不多的人，然后再加入一些精英人士所具备的一些素质，造出一个精英状态的你。这个人类似于你所说的李清暗，只不过李清明是一个阴暗状态的你。这个精英状态的你将会代替我们面对面对你施加各种压力。”
“比如呢？”此时李清明忍不住出了声。
“为所欲为，呵呵。”李之策干笑一声，似乎为自己的无耻感到有点羞愧。“如果有这么个人在，我们根本不用把你那些同学和老师关进灯笼炙烤，这样太麻烦。只要他在你面前做做样子，假装把这些人的所有信息都一股脑爆了出来。到时候你肯定受不了，你可能会争着跟他爆料。你这个人表面上淡泊，其实内心里一点都不甘心落后于他人。这从你回忆我跟李鹏坚之间的往事的时候，那酸溜溜的语调中就能看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一直都是你心中的那道坎。”
“你还别说，现在仔细一想好像真是那么回事，这一点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李清明笑道，“李清暗告诉我，你们原先设计了一座塔，里面共有十八层，象征十八层地狱。到时候我会被困在塔底，要想脱困只能一层层往上闯。每一层的守关者就是那些我认识的人，我必须用回忆的方式“杀”掉这些人。”
“是的，我们承认这是我们最初的设计，不过这个设计负能量太重了，慎重考虑以后我们就放弃了。我们曾经在暗中给你做过一个小测试，在名利和情谊之间，你最终选择的是情谊，当然这个选择的过程对你来说有点折磨。从这一点来看，这个设计对你来说也是不合适的。”李之策说道。
“后来，我们设计了一个空旷的阶梯，配合着灯笼，也把这项任务完成了其实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条通道一直在修改完善，只是你没注意而已。你都看到了，到最后它终于可以飘文字了。漫长痛苦后的解脱尤为可贵，同样漫长努力后的成功值得铭记。”
“你这个人让我很佩服的一点是你一直都很遵从内心，十几年前如此，十几年后依然如此，这是我们选择你的原因，也是保住你的命关键。”这时候李鹏坚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什么叫保住我命的关键？”李清明有点不明白。
“要不是你正好适合我们的实验，我们的前期研究成果就很难用到你身上了，那你要想醒来只有等待奇迹了。”李鹏坚解释道。
“这倒也是，我光顾着埋怨你们了，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我还得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呢。”李清明又笑了起来。
“是啊，我们也这么觉得。你父母一直嚷嚷着要请我们吃饭呢，可我们说这饭让你小子请才合适。现在你也恢复的差不多了，除了不能喝酒大多数饮料都能喝，你想好吗？”李鹏坚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
“这都不是事儿，虽然咱分红没有了，但哥哥我有赔偿款啊。到时候吃喝管够，一顿不行吃两顿，两顿不行吃三顿，不嗨不行。”李清明一挺胸打了包票，“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更有深度的问题呢。咱们也算是文化人，凑在一起茶都喝上了，光提钱和技术就显得有点俗了，我们还是谈谈人生吧。”
“李清暗又告诉你什么了？”李鹏坚皱了皱眉，一旁的李之策也把头往前伸了伸。
李清明：“这正是我要跟你们说的第四件事。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很低调，很有自知之明，可有句话叫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对于我这个人身上的问题别人比我看得更清楚。李清暗说我好逸恶劳自私，却标榜热爱自由追求真我。你们两个人虽然很努力，但终究也是为了自己，只是私心的表现形式不同，结局仍是悲哀。人生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改变的悲剧，是是非非重在调整好心态，享受整个过程。”
李鹏坚：“那个李清暗连我们也评价了，了不起啊，他有没有预测到有一天我们会坐在一起畅谈这些事？”
李清明：“就因为他预测到了，所以才这么说的啊。”
李鹏坚：“……”
李之策：“其实这也不能怪我们，我们从小到大就被人灌输各种思想。就算这些思想都是积极地有益的，可社会是个大染缸。我们走上社会以后心灵越纯洁越容易受到伤害越寸步难行，如果不想被污染差不多只有等死这一条路了。更要命的是即使被污染了，还不一定能活下去。钱太难挣了，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的人为钱铤而走险。然后等待他的是各种受挫，心态变化。”
李鹏坚：“之策，你说的太好了，太精彩了。我想李清明比我更能理解这些话的真实和残酷。”
“我当然能理解了，我为了挣钱命都可以不要，感情都可以不要，毕竟生存下来才是最主要的，哪怕只是一缕魂魄，哪怕只是一个植物人。”李清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忽然哽咽了一下。
“我写自传是牺牲了感情，答应做实验是玩命，相信你们的空头承诺觉得可以借尸还魂乃至重生才是真正的铤而走险。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在给我画饼，可我还是答应了，因为我是一个屌丝，我受够了这个社会的残酷，我要绝地反击，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地希望。哥追求的是生命的质量而不是数量。”
“对，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们何尝不是？我们也没退路了。”李鹏坚忽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激动地拍了拍李清明的肩膀，“兄弟，让你受了罪反而是一场空，我们很过意不去。”
“切，你要真当我是兄弟，你就不应该说这么见外的话。人生就是一场戏，这次经历则是戏中戏，我就当过了一次戏瘾了。”李清明宽容地笑了。
“嗯，现在不都流行创业吗？虽然大多数都以失败告终，但是努力过了不后悔，万一成功了，就更不后悔了。我们这也是一次失败的创业冲动，大家共同造了一个梦，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彼此更加了解了，心里话说出来了，沟通的更彻底了，见面时的微笑不再是出于礼貌或者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李鹏坚收敛了笑容。
“是啊，不知从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成了这个社会的主角，而不幸的是自己的心态还停留在儿童时候。想象一下，当自己还是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眼中的父亲是多么伟大，他就是参天大树，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二十来岁三十出头，比现在的我们大不了多少。”李之策语重心长地说道。
“梦醒了，还要回到现实生活中，所以，看清楚自己所站的位置吧，最起码像点样子吧，不要再懵懵懂懂了。”李鹏坚又接着说道。
“你们两个是在教育我吗？可我倒是觉得你们所说的失败后的收获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啊。我可要提醒你们，在这次成年人才有的创业行动中，我的付出和承担的风险可是最大的。”这下李清明可不干了。
“哎，李清明，你别急嘛，你不是要跟我们谈人生吗？我们不是早就前嫌尽释了吗？我们可不是说你，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你知道很多事情说出来以后大家共同承担，事情看起来就不再那么严重，彼此身上的压力也没有那么大了。”李之策解释道。
“嘿嘿，如果我说我刚才在跟你们开玩笑，你们信吗？”李清明忍不住奸笑起来。
“你小子敢耍我们？废话少说，赶紧请客吃饭，我们都饿了。”李鹏坚又拍了一下李清明的肩膀，不过这一次力度大多了。“实话告诉你，你之所以会做这么个梦，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个李清暗，跟你接受的我们的治疗方法有关。有点类似于后遗症，不过你放心只要你调整好心态，不要总是抓着这些不放，一切慢慢就会好的。”
“鹏坚说得对，关键在于你自己，你可不要把自己搞成人格分裂啊。再重复一遍，我们都想救你，你压力太大，疏于交流，心理有些阴暗，才会做这样的梦。你是不是喜欢看推理小说而且潜意识里想写一本？我是学心理学的，我看得出来，这是很好的映射。”
“人家小说讲究的是激烈的矛盾冲突，可我们这些事也太平淡了吧。”李清明倒是没有否认。
“我跟你讲，小说里都是骗人的，情节冲突越激烈越假。我们这些事属于润物细无声温水煮青蛙，这是真。看懂了说明他智商和品味都很高。”李之策说道。
“说到情节，我忽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是不是我现在依然没醒，仍然处在你们设计的虚拟世界里，只不过你们也进来了？”
“不得不说，你这个想法很有创意，果然有写小说的潜力。不过现实生活是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你已经醒了，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还有，下一分钟你要请我们吃大餐，甭想搪塞过去。”李鹏坚邪恶地笑着。
“好，好，我算服了你啦。你就是个吃货，走，吃起来！”李清明很无语。
“对，现在就请客，我要喝葡萄酒。拿发了霉的茶叶虐待我们，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李之策也站起来嚷嚷道。
“有你们这么对待病人的吗？我告诉你们我可还没好利索。”李清明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你少跟我们装，如果你的身体恢复到什么程度我们都没有数，那我们直接去撞墙得了，也别做什么科学家的梦了。”李鹏坚不以为然地说道。
“抢劫啊……”李清明悲惨的声音久久在这个农家小院上空回荡。
推开门，外面是明媚的阳光。
酒足饭饱以后，他们三人一起登上了村子后面那座李清明没醒之前在那虚拟的世界里去过无数次的山。当然真实的世界里那山上是没有阶梯的，可是故地重游大家还是感慨颇多。虽然没有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雄姿，但也有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