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能够下地走路以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不过，关于人生，关于译码软件，关于整件事，三个人还缺乏一次彻底的交流。终于有一天他们做了这件事，从此不用再各自想各自的，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真的很重要。
《论语》是记录孔子言行的一本经典，李清明很喜欢的一位作家余秋雨也有部作品叫做《问学：余秋雨与北大学生谈中国文化》背后列出了自己跟北大学生的一些对话，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可是后来李清明有看过一本书叫做《问教余秋雨》，里面用批判的口吻详细介绍了余秋雨作品中的一些历史知识遣词用句等方面的一些错讹，这让余秋雨在李清明心目中的位置下降了一点，或者说对其认识更全面了。
再后来，李清明看网络小说的时候竟然发现了一种叫做对话流或者对话体的小说，全篇用对话推动情节。这是一个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小说的种类也精彩纷呈，劳动人民的创造性真了不起。人家这样做是为了攀上神坛引领潮流，而有些人效仿着这样做可能是为了表达方便，抱着甘当垫底和挨骂的心态，先把自己包裹起来。
李清明家的客厅里，三个人坐在沙发上，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泡着一壶茶。李清明小时候，每次家里来客人父母都会吩咐他去泡茶，看来给人喝茶是一种很有礼貌的待客方式。他今天也这么做了，这样显得正式。这三个人自然是李清明和他的两个好朋友李鹏坚李之策，他们也不习惯喝茶，不过李清明这样做让他们受宠若惊。
“清明，咱喝白开水就行了，我也不会喝茶。”李鹏坚首先开口了。
“其实我也不懂，只是这盒茶叶放在家里很长时间了，再不喝该发霉了。”李清明笑了笑，他倒是很坦诚。
“听说你找我们来是想谈人生？一边谈这种话题一边喝茶倒是很配。”惯于沉默的李之策竟然开口了。
“之策，那就从你开始吧，我看你是憋了一肚子话啊。”李清明回过头来。
“我是研究心理学的，而且这段时间也没少接触你的记忆以及相应的情感，你这个人很喜欢钱，这是我对你的第一个判断。另外，你表面上虽然淡泊名利，但潜意识里对成功的渴望并不比我们少。可能对于这个结论连你自己都会吃惊，但从理论角度来讲确实是这样的。”李之策认真地说道。
“我当然喜欢钱，因为我从小就缺钱，吃过很多没钱的苦，你们不也是一样？还有对于名利的态度也是同样道理，这是正常人的反应，你说了相当于没说。”李清明说。
“不，这其中还是有区别的，至少层次不同。你的这种渴望会带动你对其他事物的认识，比如你会想父母把你弄到家里来而不是留在上海的高级实验室是不是为了省钱，我们拿你做研究能够获利多少，有没有偷偷扣留了属于你的那一份，这也是你找我们来的原因吧。”
李清明仔细想了想，一时间哑口无言，事实确实是这样尽管他不想承认。李清明喜欢钱，他就以为所有人都喜欢钱，都会像他一样为了钱不择手段。因为这种隔膜，他说话变少了，沉默了。人们以为他的性格内向，其实这是他的心理自卫或者说病态。不过有人说病态的人更聪明更接近真实。
“我们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用不太成熟的技术帮你治疗，其中有实验的成分，可更多的是想救你。我们通过计算机把一些意向信息输入到你的大脑以后，这些信息立刻被你吸收同化，然后你根据自己的想法去理解。大家只好被牵着走，将计就计，不再打扰你。当然，为了获得更多更准确的实验数据，我们也可以用更加激进一点的手段对你的意识进行控制和刺激，但我们从没这样做，这你大可以放心。一切引导都是在大脑允许的参数范围内进行的。”见李清明没说话，李之策接着说道。
“之策，既然你这么坦诚，那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所说的我牵着大家走，是指我想要更大的房子，更多好吃的，更漂亮的女同学吗？这还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啊，财和色难道你不想要？再说每一次回忆我都标注了自我寻找自我救赎等标题，我也是有高尚追求的人啊。”
“清明，你说的对，如果在同样的情景下，我们比你强不到哪里去，之策也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觉得你的心理稍微阴暗一点，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样，这个世界还是充满正能量和阳光的。压力再大，你还有亲人朋友，人生再难，你也应该积极面对。”这时李鹏坚开口了。
“其实，还没醒来的时候，我徘徊在那个虚幻的世界，到处冲撞挣扎，心理确实有些阴暗，这都是被逼的。后来我顺着你们的设计一步步膨胀，那栋别墅突然崩塌的瞬间，我警醒了，悟到了一些东西。那就是你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眼见不一定为真，甚至会相反。那一刻我感觉自己重生了，成长成熟了。”
“哈哈，李清明，这话应该由我们来说才合适，你这样自说自话是不对的。而且有一点我很早就想提醒你，你对我们两个的看法就很不中肯。我们看到你说我们俩死皮赖脸相互竞争之后，都想停止对你的拯救了，你明白吗？这是没有的事，我们一直都是合作关系，就像现在。”李鹏坚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两个窥探我的隐私我还没找你呢？”李清明反击道，气氛一时间活跃起来。
“切，你一个大男人有啥隐私啊？对了，你确实不该一个劲儿地要美女，还老想着那些女同学。这才弄得好好的别墅都塌了，自己躲在废墟底下吃了一个月的虫子，报应啊。我跟你说，这可不是我们故意捉弄你，程序早就设计好了，是你自己触发的，我们也没办法。你这都已经违反了天道了，哈哈哈。”李鹏坚有些幸灾乐祸。
“我倒是觉得李清明挺难得的，他每次回忆都做了总结和体会，你是看到了没在意还是根本没看到？他虽然学历没咱俩高，但人家一直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得大自在，是真性情，也是完美。说实话，我很羡慕他。”李之策认真地说道。
“阿弥陀佛，我思故我在，一日三省吾身，我做的还远远不够。”李清明得到李之策的肯定，已经高兴得神志不清。“人生轰轰烈烈都是屁，平平淡淡才是真。小时候不明白的很多小说为什么会用圣经或者佛经上的话做结尾，现在有些懂了。这十几年的的劫难，看似遗憾，实则必然。”
“嘿嘿，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李鹏坚有些不以为然。
“李鹏坚，请注意你的言辞，我忍你很久了。你看了我的完美人生之后竟然不拜倒反而诋毁，还把我当小白鼠，我现在心里很不爽，你知道吗？”李清明半真半假地说道。“我也懒得跟你废话了，赶紧把你们的实验数据和实验计划给我和盘托出，把那台存储着我的记忆文件的倒霉电脑拿来我看看，我老感觉你们把我卖了。”
李鹏坚：“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我们就是研究开发了一个译码软件，你没必要彻底弄懂，知道那么回事就行。”
李清明：“不行，这个得我自己说了算。我只记得你们说我心中杂念少，适合做实验，还让我写自传。现在自传写了，实验也做了，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李鹏坚：“你那个自传写的真不错，我们都看了，被感动坏了。你还没醒的时候在那个虚拟的世界里不是有有一座阶梯吗？你每回忆一次那阶梯就增加一层，你前前后后总共回忆了四十九次，那阶梯有四十九层，我们电脑里有四十九个存储文件，这些还有你的自传就是我们编写程序代码的依据。”
李清明：“是啊，那段时间整天打字，还得把自己的伤口袒露给别人看，简直比卖身还辛苦。尴尬和痛苦像两个光点奔驰在我的心里，不断地修改剔除净化完善我的人格，以求获得永生。为了伟大的友情，为了赚点外快，我容易么我，你们可不能害我。”
李鹏坚：“这个你就放心吧，我们怎么可能害你？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帮助你康复，收集数据只是次要的，在这个过程中哪怕有一点副作用的举动我们都没有。”
李清明：“我听说有一种技术可以让一只鸡长出四个翅膀或者四条腿，你说那样的鸡还是鸡吗？还能吃吗？想想就恶心加害怕。我现在担心的是我头上的伤好了以后，我还是原先那个我吗？简直不敢想象。人生是一架精密的仪器，不能出半点差错。”
李之策：“清明，你别看李鹏坚平时总是跟你嘻嘻哈哈的，在这件事上我们是很严肃的。科学研究不是儿戏，需要严谨的态度，这一点我们都知道，也是这么做的。打个比方，李鹏坚编写程序的时候，哪怕一个代码出错，全盘都不会通过。退一步讲，你也承认自己希望能赚点外快甚至成为人上人，我们努力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这个，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李清明：“只要这个代价在可控制的范围内，我没问题。”
李之策：“清明，我很少跟你开玩笑，我在这里向你保证，一切都在我们掌握之中。”
李清明：“之策，恕我直言我觉得你性格有些偏激。我知道有些心理学家为了获得人最详细真实的体验和感悟，常常会针对个人经历的特点来设局。可有时候这回超出法律的范围，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
李之策：“清明，你的心情我理解，我还是那句话，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李清明：“之策，其实我是很相信你的。不过我现在想问你一件事，在整个实验过程中，什么事是你们最担心的，这个实验最大的困难和漏洞是什么，我对这些很感兴趣。”
李鹏坚：“要说目前我们面临的困难，确实有很多，首先就是资金短缺，还有庞大信息分段处理及连接字符与编码的对应以及转换等技术难题。不过这都是我们需要努力克服的问题了，与你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你的那部分已经完成了。”
李清明：“不好意思，鹏坚还有之策，我不该怀疑你们，不该这么咄咄逼人。其实，身陷这种状态，我是有苦衷的。就在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情景很逼真。可能是因为我在你们设计的奇幻世界中时间长了，我现在做梦都有奇幻色彩。这几天时间里，你们已经不再监控我了，所以并不知道。这不是个好梦，人家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叫我怎能不担心？”
李鹏坚：“人家还说梦都是相反的呢，这你就不记得了？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这个梦跟我们说一下，这对我们的译码软件的编写有不小的意义，肯定能起到查漏补缺的作用。人的身体其实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很多现象并不能用当前人们掌握的知识来解释。”
李清明：“你指的是第六感或者气功之类的东西吗？”
李鹏坚：“差不多吧。”
李之策这一次并没有参与讨论，下意识地敲打着茶几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端起面前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茶水一扬脖子喝了下去。
李清明：“那我可有什么说什么了，你们在我梦里扮演的可不是什么正面人物，到时候你们不要介意啊。”
李鹏坚：“说吧，没事，我们顶得住，我倒是想知道我们在你心里能够邪恶到什么程度。”
李鹏坚做了个鬼脸，李之策也面带期待的微笑静静地看着李清明，等待下文。
有一天我正躺在床上看那本出事之前还没看完的玄幻小说，不知不觉间外面已经乌云密布，很快电闪雷鸣。突然，一道雷霆穿窗而过劈在我身上。还没醒来之前在那个你们设置的虚拟世界里我就经常挨雷劈，现在又是这个。
我不知道是没有彻底昏迷还是灵魂出窍看着这一切，反正在梦里很多事情不能用常理来解释，常常阴差阳错乱七八糟的，这你们应该理解吧。你们两个惊叫着跑过来，用人工呼吸还有心脏按压等手段对我进行抢救，最后还进行了电击，可我还是没有醒来。我再次进入了一个脑海中虚拟的世界，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种环境中上瘾了。
不过这一次我意识所处的世界跟以前相比更加暴乱疯狂一些。远处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七彩匹练，光线在上面往返流转，更远处竟然隐约能看到一个个数字和代码。这还是不太合逻辑，可是梦中的情景确实是这样的。突然，我的旁边空间一阵扭曲，一个类似时光黑洞的漩涡凭空出现，然后一个人进来了。
这个人一身黑衣，面容跟我一模一样，简直是我的孪生兄弟。在这里之所以说他是我的孪生兄弟而不是我本人是因为他跟我还是有区别的，即便我一时也说不清这区别在哪里。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做李清暗。此时我忽然想到出车祸后还没醒来之前，在那个你们构造的虚拟世界里曾经有个黑影闪过，会不会就是这个李清暗呢？你们或者说他到底想干点什么呢？
这个暂且不管，先说当下的梦境。李清暗看着我，我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法，一动都不能动。李清暗的说话声音语气乃至面部表情都跟我一模一样，他告诉了我几件事，这些事让我感觉心惊肉跳。
第一件事：你们欺骗了所有人，包括我我的亲人，还有周围知道看到这件事的人。也就是说，你们怀揣着祸心酝酿着阴谋。没错，你们为我带来了最先进的技术，让我慢慢恢复意识苏醒过来，简直无可挑剔。可那只是假象，为的是蒙蔽我的父母，让其更加相信你们，然后放心地把不省人事的我交出来。更可怕的是，你们还跟他们签署了协议。事实正好跟你们说的相反，在你们心里，实验才是最主要的，我的命是非常次要的。我对于二老如此草率地把我交出来，也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