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秉义自从做了司马中学校长后,每年一到升学季,稍微跟学校或他个人搭上点关系的人便蜂拥而至,尤其是初中取消考试实行学区房制度后,学校预留了一些特招名额,找他开后门的人更是多如牛毛,特招比例一破再破,他是应接不暇,痛苦不堪。
这年为了躲避追债似的关系户,罗秉义玩了个灯下黑,吃喝办公睡觉都在学校隔壁的宾馆里,通过新号码与外界联系,这个情况只有市里有关领导学校几个副校长和老伴知道,罗秉义请他们务必严守秘密,即便如此,他还是接到不少领导的电话和条子。
临近开学,罗秉义把学校有关人员召集到宾馆,开会研究这年必须照顾的人员名单。
会议开始,大家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坐在床沿上,拿出笔记本放在腿上准备记录。办公室主任孙之能忙着给大家倒茶送水,大家接了杯子看看没地方放,都叫孙之能不要忙了。
罗秉义苦笑道:“这里条件差,大家都将就点,这会是不能不开了,开了我也就可以出去了。”
到会的人都觉得罗秉义说的“出去了”有些怪怪的,噗嗤笑了起来。
罗秉义也笑了,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呆在这儿不比坐牢高强,做牢的人恐怕什么都不去想了,安心改造就等着早日出来,我在这里还得整日提心吊胆,连服务员敲门都紧张,甚怕关系户找上门,搞得四面楚歌风声鹤唳啊。”
蒋原则开玩笑道:“我感觉我们这情形好像在开地下党会议,比在学校开会多了神秘感庄重感,想想地下工作真不容易。”
罗秉义叹气道:“好端端学校工作,弄得神神秘秘鬼鬼祟祟,我是有家不能回,看样子光这样躲着藏着也不是个办法,大家看看有没有好法子?”
曹明月说:“我们可以定一个制度,对于分数不够的学生,不管什么关系一个不收。”
方孔说:“学校的制度又不是法律,今天不收,过不了几天,什么人都来找麻烦,学校就不要开了。”
方孔说的是实话,有一年,自来水厂领导的孩子分数太低,学校没有收,刚开学,自来水厂的工人就三天两头在学校附近修理自来水管道,弄得学校厕所食堂供水紧张,学校几乎乱了套。
杭柳柳说:“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们多收一个关系户学生,就挤掉一个分数够的学生,我的意见是把这个权利交给社会,由社会各界成立一个专门组织,譬如叫招生监督委员会,把这个问题交给委员会处理,多少能抑制一下关系户,也能减少社会上对我们的非议。”
蒋原则说:“这个方法在上级领导跟前肯定行不通,谁愿意把手中的权力交给社会?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添堵嘛。”
曹明月说:“不如给市里打一个报告,制定一个招生规定,做到有章可循。”
蒋原则说:“曹校长不是说学校定制度,就说市里定制度,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现实告诉我们,制度制度,制定了也就是过渡过渡,管得了一时管得了一世啊?没几天就变成一纸空文,还是舅舅打灯笼照旧。”
曹明月知道蒋原则有事没事都针对着自己,朝他看看,也不分辩。
方孔说:“我看除了教工子弟和主要领导人介绍的,其他分数不够的,就让他们分不够钱来凑,一分收他一万块,这样也能吓退一些人。”
罗秉义说:“这倒是个办法,外地不少学校已经这样做了。”
曹明月说:“家长要告我们乱收费怎么办?”
蒋原则说:“这个好办,让他们写一份捐款声明,就说是志愿捐款。”
多数人都说这个主意好。
见大家讨论得差不多了,罗秉义拿出一沓纸条让大家传阅,众人把纸条传着看了一遍。写这些条子的人几乎包括了市四套班子领导和主要部委办局的领导,还有法院检察院报社电视台电厂水厂燃气公司驻地派出所消防队兄弟学校等等单位的领导。
罗秉义指着纸条说:“你们都看看,都看看,年年如此,今年特别多,包括我接到的电话,还有你们手上的关系户,恐怕就是我们拿出三四班级都安排不了啊,你们说怎么办吧?”
大家面面相觑,无人开口,空气凝固了一般。
“拿着这些条子跟郑局长和贾市长去商量,我们可不好研究这些名单。”半天,曹明月冒出一句。
贾厚德是蒋原则的岳父,曹明月借机将了蒋原则一军。
蒋原则毫不推让,说:“这是把矛盾上交,不妥不妥。”
方孔说:“校长,如果让大家一起研究,我看研究到明天也不见得有结果,不如就您拿主意吧。”
众人点头赞同:“还是校长做主吧,怎么定我们都没意见。”
罗秉义说:“既然大家叫我定,那我就定了,看看你们手里还有哪些需要解决的关系户?”
听了罗秉义的话,各人拿出笔记本,分别报了两三个名字,然后补充道:这些有的是没找到校长您,我们又不得不接的,还有的是我们自己实在没有办法拒绝的。
罗秉义让大家在条子上注明情况,非解决不可的打上五角星。众人按照罗秉义的说法做了,罗秉义收了条子。
晚上,罗秉义面对着一个个名单感到头皮发麻,翻过来翻过去无法确定。市委常委的条子如同圣旨,他们介绍的关系户一个不能少,其他单位的领导个个都是不能得罪的活菩萨,他们介绍的人很难取舍,还有众多的小鬼更是得罪不起。罗秉义感到比写一篇论文还困难,直到凌晨,他咬着牙确定了照顾名单,是好是歹随它去了。
确定了照顾名单,罗秉义没有感得丝毫轻松,他知道花再大的力气去研究这些名单仍然是一个结果:上了的人觉得理所当然,没上的人肯定恨之入骨,开学后还会有人找上门来骚扰发飙,只是可怜了有些孩子,他们因此被挤出学校大门,从而无法改变自己甚至几代人的命运。
罗秉义像一个站在跷跷板上的人,为了保证学校秩序正常,只能牺牲一部分人的正当权益,小心翼翼违心而又尽心地寻求平衡,社会不公平哪有教育的公平?
深知其中利弊,却又别无选择,罗秉义已经不是一次承受如此撕裂般煎熬。
必须要加快推进新校区的建设了。罗秉义想,目前能够缓解供需矛盾的办法只有迅速扩大学校规模,尽管这也是权宜之计。
司马中学一百年来都在原来的校址上发展,越来越感到施展不开身手,翻盖新楼遭到了很多老教师的反对,尽管顶着压力拆了几栋老楼,仍然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罗秉义多次向市政府申请隔壁的土地,政府花力气搞了拆迁,最后不知什么原因却给了开发商。罗秉义心有不甘找领导理论,领导说市中心的土地寸土寸金不适合建学校,要想扩大学校规模,可以到郊区去,还可以带动本市边缘地带的发展。罗秉义说郊区就郊区,给学校一块地就行。市里便把清源三河边的一块废地给了司马中学。
次日,罗秉义把校领导班子再次召到宾馆,给大家看了确定照顾的名单,作了详细说明,众人表示没有意见。
这年的关系户学生总算定了下来。
罗秉义说:“明天上午跟他们单个联系,下午两点开始报名,差一分交一万捐教费,每个家长要亲笔写清楚是志愿捐助,晚上六点截止,过时不候,今年的所有招生工作全部结束,再有人找来,耐心解释,一律拒绝。”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