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伟明张着嘴,使劲地喘气,听起来像老人的哮喘,好像随时会因喘不过气而憋死。
冯晓君这才发现他的胸部全是血,甚至连地上也积了一滩,大概是被爆炸碎片所致,而他的胸部右侧有气体进出的窸窣声,不过声音非常细微,冯晓军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的嘴巴一动一动的,似乎想说什么,冯晓君把耳朵凑过去。
“……没事“
“谁没事?“
“冯,婷。“
冯晓君在来晶贝的前几天,陈玉珍就想请木匠给他做一个小木箱,冯晓君知道,那是为了方便放置骨灰罐。
他没见过现实中的骨灰罐,在爷爷去世那时,不,应该说是去世后的葬礼中,由于他是迟来一天,没看到爷爷的下葬过程,没见到棺材,更没见到骨灰罐。
冯晓君能想象出那骨灰罐大概像个腌酸菜的瓦罐,或许小一些,盖子该是拧得比较紧的那种,他一想到冯婷,骨灰罐的形象又变成一种比较体面的紫檀木盒,盒子外皮镶着金灿灿的梵文,那是佛家的祝福语,可以祝愿逝者能顺利到达天国,免除邪气的侵扰,檀木盒则雕刻得像外国的艺术品,并且得是独一无二,除了自己没人知道那是骨灰罐……
冯晓君害怕那骨灰罐!
即使它再精美,再价值连城。
这些天,他的内心极为矛盾,他害怕王国华议员突然打电话告诉自己,冯婷的骨灰罐找到了!
他甚至常梦见一只精致的骨灰盒,那就是他一直想要找到的盒子,但这盒子却把冯晓军吓得大汗淋漓,并不断地叫嚷,吵得舍友无法入睡。
冯婷没事?
冯晓军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来这里之前他就有种预感会有好事。
冯晓军刚刚喝问陈伟明那时其实是在套他的话,冯晓军刚才在爬楼梯时,脑子已逐渐冷静,并对自己的判断半信半疑行李箱里的女孩真的是冯婷?官方的“飞机失事”报道有猫腻?
现在这些都不要紧。
冯婷还活着!
她还活着!
冯晓军呵呵地傻笑了几声,眼泪却被浓烟熏得往外涌。
冯晓军甚至很不合适宜地开起小差待会见到冯婷要叫乳名“阿妹”还是学名“冯婷”。
火海中忽然爆出一只火球,“呼轰”一声巨响,这才把冯晓军惊醒。
他手忙脚乱地背起陈伟明,噔噔噔的往楼下跳前一刻冯晓军差点要了他命。
陈伟明又费力地挤出一句:“房间……人……”
恐怕是“房间里还有人!”
冯晓军先把陈伟明放在三楼楼道,然后转身,箭步往上窜,此时的他绝对是生龙活虎,浑身是劲。
房间内果然躺着两个人,一名中年男人与一名妇女,两人都倚在门廊旁,与刚才陈伟明所躺的位置不到一米之隔,在烟雾的笼罩下,冯晓军竟没发现。
那女人忽然发出一声咳嗽她还有气息,只是那男子,他应该就是潘伟剑了,浑身是血,眼睛圆睁,绝望地看着冯晓军,身体一动不动非常可怕,冯晓军尽量避开他的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冯晓军把妇女打横着扛在背上,他的左手得抓着她的手臂,右手也得捂住口鼻,再也腾不出手了。
他看了一眼死去的潘伟剑,狠下心,转身冲出火海!
烟气熏得能令人窒息,冯晓军真想撞碎哪扇窗户,径直跳下楼,即使是摔断腿骨,但至少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陈伟明仍横躺在楼道内。
糟糕!
冯晓军即使再兴奋,再有劲,也不可能把两个成年人一起驮下去。
怎么办?
冯晓军刚从五楼下来,知道现在就连四楼的楼梯木制护栏都开始冒起火苗。
时间便是生命!
他背着妇女,冲进刚才那间已被他踹开门的房间。
客厅里的沙发茶几被冯晓军撞得七拐八歪,现在他真的管不了这么多,只能埋着头一路朝阳台奔。
阳台与客厅隔着一扇玻璃门,冯晓军差点就要冲上前,把玻璃门撞个稀巴烂,不过一想这鬼东西能阻隔烟雾!
他只好停下步子,把门给拉开。
“哧”
冯晓军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他甚至能感到灵魂都要出窍了。
他把妇女放在阳台上之后,关上玻璃门。
为了阻隔火势蔓延,冯晓军把靠近阳台的棉椅,沙发,通通掀翻,推到一旁,就连那台价值上万的九十寸液晶电视,也被这名私闯民宅的强盗一脚踹飞,连同电视柜成一叠。
冯晓君接着马不停蹄地冲向陈伟明。
大火顺着楼梯往下爬,冯晓军抬头便能看见鲜红的火苗在跳着疯狂的舞蹈,那刺鼻的胶臭味正慢慢地扼紧所有人的喉咙,而那无孔不入的一氧化碳却能夺走人体血液的氧气。
冯晓军能感觉到肺部像着了火般炙热,喉咙干渴得快要冒烟,他的反应越来越迟钝,在阳台上时,他都计划好待会要再去躺卫生间,给陈伟明弄条毛巾,顺便往自己身上再浇上一桶水,不过他却晕乎乎地跑过卫生间,看也不看里面一眼,等他把陈伟明驮上背时,又忽然记起这件事……
来不及返回了!
他背着陈伟明,匆匆忙忙地往下奔,嘴里说:“挺硬点,快到了。”
陈伟明发出几声拖得老长哮喘至少,他还有气!
“你还要说我知道……冯婷在哪?听到吗你……就不该做坏事,咳,她要有事……你,走不掉!”
“……厚……袋”
“什么?”
“晓……君。”
冯晓军一凛他认识自己!
他怎么会认识冯晓军?
等等。
校警老头似乎说过是陈伟明让他寄信给冯晓军。
如果陈伟明绑架了冯婷,那为什么要寄一张诡异的毕业照给冯晓军?
冯晓军也无法看出,毕业照是为了索要赎金的暗示。
飞机失事一事绝不单纯!
现在看来,冯婷可能是唯一的生还者。
为什么只有她一人生还?
“错了错了错了……”
冯晓军的内心暗潮涌动,他开始意识到水面下隐藏着的东西正在渐渐地变形他突然踉跄一下,跳下一级楼梯,差些崴了脚踝。
楼梯口快到了。
原来天色已经昏暗,冯晓军能看到那红蓝双闪的警示灯,以及听见“呜哇”作响的刺耳警笛声。
“……我……她……班主任……”陈伟明说。
冯晓军刚从炼狱里出来。
外面的世界真是妙到了极点,不管是那湿润的空气,消防官兵地呼喝声,以及略带着白玫瑰香气的凉爽微风,还是爱丽丝那哭丧的脸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嘿嘿,不得不说,爱丽丝那表情最让冯晓君心花怒放她的脸泛红,像熟透的桃子,两手把小嘴捂得紧紧的,似乎想憋住不让自己哭出声,她一定以为自己凶多吉少了自打从小到现在,有哪个这样的女孩会为自己担心成这样的,当然,除了冯婷,想到冯婷,自己又开起小差待会该叫学名还是叫乳名。
不如问问身后的老师?
陈伟明说了那句话……
冯晓君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消防队员,爱丽丝,玛丽,以及一些举着手机拍照的附近居民也都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身后是明亮的火光,潘伟剑的遗体恐怕早已烧成了灰烬……
冯晓君已经听不见身后的哮喘声。
冯晓军失落地蹲在地上,木木地看着陈伟明老师。
陈老师的尸体用白布包裹,就停放在冯晓军面前,像为了惩罚他一般。
是陈老师救了冯婷,是他阻止了冯婷变成一具焦炭,他是冯晓军一家的恩人!
冯晓军低头看了看右手掌心,有一道细细的血痕,那是他刚刚用玻璃片威胁陈老师时所割伤的,冯晓军很确定,当时气晕了头的自己真的很用力抓紧那块“凶器”,为的是能多捅几下陈老师的太阳穴……
冯晓军战战兢兢地瞥了一眼那遗体地上残留着凝固了的黑色血迹,遗体张着手臂,白布无法将它全部包裹,那僵硬的手指就像裹尸布那般苍白。
冯晓军缓缓地站起来,转身,行死走肉似的走着。
他走到一个花坛边,花坛里栽着五颜六色的月季花,清香扑鼻。
冯晓军却觉得那是纸扎的贡花,即将烧给死人的。
不过他可没心情留意这些花陈老师!
冯晓军慢慢地并用力地把右手握成拳头,对着自己那蠢得无可救药的脑袋,不断地捶,狠狠地捶,就连舌头也被上颚齿磕破了瞧瞧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是的,自己鲁莽得像个恩将仇报的混球!
陈老师死了,成了一具尸体,这也是冯晓军的一生中,第一次以这种特殊的方式接触了尸体。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把陈老师背下楼,虽然没了哮喘,不过他最后说了句什么,然后整个身体便一点一点的变凉……
他想起陈老师的手指,很快就联想到被冻在冰箱里的鸡爪。
冯晓军突然拼命捂住嘴,既想阻止自己呕吐,又想阻止自己害怕得歇斯底里叫出声。
……
有脚步声,沙沙的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