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万年身子一个踉跄，险些站立不稳。
显然这老家伙并没有想到白力会把自己的那些事对卜芜全盘相告，但是白万年并没有因此对卜芜有好脸色，依旧是冷声说道：
“我就知道白力那小子不成事，所以什么事都瞒着他，但是他还是得知了阿隐的遗言，其他的白力一无所知，我罪大恶极，自然会以死来告慰鬼巫族的列祖列宗，但是白力多有无辜，还望圣女看在你俩一起长大的情分上，还有毕竟他救了你，希望能给他一条活路。”
白万年虽然还在死撑，但语调里根本没一点仇恨，反倒是像在对卜芜求情，还夹带了一丝交代后事的意思。
卜芜想也没想，直接干脆的说了声：“好！”
白万年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把心中耿耿于怀的事情放下了。
卜芜仍旧跪在那里，继续对阿伯说：“当日阿伯您是故意让信使去大衍山报信，这样大衍山的救兵一来，您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被抓起来，您也没想真的杀我，自始至终您都是为我好，阿伯你为什么就不肯和我说实话呢？”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这时候白万年终于把头转过来，看着卜芜，苦笑了一下，清九看到，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泪水。
卜芜不解地又问了一句：“阿伯你这又是何苦呢？”
“因为您和师父临终前的毒誓有关么？虽然我们鬼巫族人重誓重约，可那些毒誓也并非无解啊！”
白万年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扶起卜芜，擦掉卜芜脸上的泪水，脸上挂着笑意。
和卜芜解释：“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怎么会想害你，只是你一向心软，且刚执掌鬼巫族，总要树立威信，阿隐死前逼我发毒誓，是拿鬼巫祖全族做代价，我……”
白万年一口气没喘上来，剧烈地咳嗽几声，嘴角带着血丝，卜芜知道白万年的老毛病不可根治，伸出手又绢布帮她擦了擦。
等白万年自己缓过来后，又继续说：
“阿伯老了，这条命无所谓，死不足惜，只是阿伯实在找不到那两全之法，既能够让你顺利执掌鬼巫族，又能让我阿妹在地下瞑目，所以阿伯别无所求，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卜芜刚止住哭，听白万年如此说，眼泪又不停地簌簌留下来。
白万年帮卜芜擦了眼角的泪水，之后又继续说：“只有这样，才能够让你在族内地位稳定，阿伯需要下去带着阿隐给师父请罪，你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我这条命交给你，我也算不负此生，只是阿力那个孩子，他心中大义高于私情，是个好人，他在你身边辅佐，我也放心，等我死了之后，求你多帮我照顾他，白家就剩这么一个后生了，他不可以有事。”
卜芜哭得梨花带雨，她自然会好好照顾白力，但是她不允许白万年这么说话，她也不允许白万年送命，但是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事情有另一番结局。
毕竟这事解决不了，鬼巫族内难以服众，不管她是不是要继续做圣女，白万年在鬼巫族众目睽睽之下，只有死去才能算是一个交代。
白万年知道卜芜舍不得，拿自己死不瞑目的毒誓相逼。
“阿芜，若是你不答应阿伯这个请求，我就自觉于此，不是刑法而死，选择自绝，那么鬼巫族的人到了阴曹地府，是不受庇佑的，成了鬼魂野鬼，难道你忍心么？”
白万年故意这么说，以此相逼卜芜，卜芜肝肠寸断，可是彻底没了法子。
于是，卜芜挥泪辞别了白万年。
其实这个时候清九心里已经生出一个办法，但是他不知道在鬼巫族能否实行，当着白万年的面前，他不想说，他打算等一下和卜芜有独处的时候，和她说起看看。
卜芜带着清九，红着眼圈就要往外走。
二人出门前，白万年叫住了清九，对他说：“小子，你留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白万年看着卜芜疑惑的眼神，知道她很担心眼前这个大衍山的毛头小子，便对卜芜解释说：“这小子身具神血，自然不凡，阿伯我有些事想和他交待。”
虽然仍旧觉得不妥，但是卜芜选择相信白万年，毕竟这是白万年最后一个要求。
清九倒是无所谓，事情发展到了现在，他自然觉得白万年是一个好人。
卜芜看了清九一眼，像是在对他说：“别怕，没事的！”
清九自然是不怕的，他对着卜芜笑了一下，反过来安慰她不必担心。
卜芜终于不再说什么，看了清九一眼，又一次示意他别怕，这才头也不回地自己便出了牢门。
白万年在后面，面对着卜芜超前不回头的背影喊道：“丫头，你会是一个好圣女的，阿伯从不后悔疼你，你带着鬼巫族的弟子，发扬壮大门派事小，永世相安才是阿伯最大的心愿。”
谢谢阿伯！
“你过来。”
等卜芜不见了总用，白万年叫了傻站在门口的清九，清九知道白万年不会害了自己，但是这时候心里忽然起了一个疙瘩，箭在弦上，不得已慢慢地朝着白万年挪过来。
“没事的！”心里知道白万年是好人，但还是有所顾忌，如此劝慰着自己。
白万年二话不说，上前就伸手摸了摸清九的手腕，像是在感受清九体内的力量一样。
清九不敢言语，专心看着白万年的反应，白万年皱一下眉头，清九就秉着呼吸，大气不敢喘。
白万年要是眉头松缓一下，清九心里悬着的石头也会落地。
最终白万年东西并了解了清九体内的变化，面露喜色嘴里自言自语道：“原来封印前几日被解除了。”
又看着清九，似乎带着鼓励地说：“小子，你现在的力量不够，得加油啊。你体内的神血到现在还没苏醒，应该是主神是为了怕你身体受不了，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福，你现在身子灵透，破了封印，我猜你应该碰到过阴山后人了吧？”
清九想起来时那个小庙，原来他们是阴山后人，便重重地点点头。
白万年忽然收起脸上的笑容，凝重地问清九：“你可知。为何那么多人对你抱有厚望么？”
“对我？难道不是应该是对我的体内的力量么？”
清九随口说了一句，白万年好好打量他一番，发现清九并没有什么异常，心绪里也颇为平静。
这才“嗯”了一声。
“但是，你和你体内的力量是一体，密不可分的！”
“我知道，你们都想复活古神。”清九认真的说。
白万年眼里闪着精光，又问清九：“那你怕么？”
清九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充足的语气：“以前怕，现在不怕了，世上那么多想复活古神的人，他们都对我都好。”
白万年苦笑了一下，但又不得不承认：“没错，所有人对你都好。”
清九的眼里是带着希望的，白万年内心感触，继续对他说：“其实也不是所有人都盼着你复活古神，复活古神是件很大的事情，和这件大事相比，她们只要你安好。”
清九想起庙里救了自己的灵像，想想卜芜，还有大衍山上的那些人，不得不承认地点点头。
白万年觉得清九不懂自己所知的那些事，索性把话又说明白些：“其实阿芜早就可以打破你的封印，还有我鬼巫族圣女能够强行唤醒你体内的神血，她之所以没这样做，是怕你太小年纪承受不了那么多的苦。”
清九陷入沉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满心满腹都念着卜芜的好。这些事，清九早就有所察觉。
白万年摸着清九的头，像是一个长者，十分慈祥地看着一个孩子，但是白万年的样子，又似在临终嘱托：“你和阿芜骨子里都是倔强的人，也不知将来你们会有怎样的造化，还望你能一直好好待她，阿芜她也是个可怜人。”
“那是自然，”
清九痛快的答应，和那白万年说，像是做下承诺：“就算白长老你不说，我也会一世护着他。”
白万年满意地笑了，闭上眼回到墙边，对清九朝着外面挥了挥手：“你走吧！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清九心里想着留白万年这条命的办法，有许多话想对卜芜说，因此也不再停留，朝着外面走。
清九出门后，发现卜芜在不远处等着自己，二人满腹心事地的回到主殿，景辰和白力都在那里等待。
白力满脸着急，看到卜芜回来，忙上前拉住卜芜，问道：“怎么样，叔父现在还好吗？”
卜芜痛苦地摇摇头，说：“我想放他，可是阿伯一心求死。”
白力一时承受不住，站不稳，清九赶忙扶住，景辰在那里轻笑一声：“这有何难。”
景辰拉过众人，笑着满满地看着清九：“还不把你的办法说出来。”
清九这时候别提多尴尬了，师兄又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办法，怎么会洞悉自己心中所想。
卜芜和白力转头看着清九，“你有什么办法？”
清九收起脸上的尴尬，在几人的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话，不过片刻之间，几人脸上都换了释然的笑容。
倒是卜芜，笑着笑着，有些担心地说了一句：“这样，会不会还是太重了？”
白力摇摇头，宽慰地看着卜芜：“这已经是他最好的去处了，我想这也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叔父他也算能够安度余生。”
卜芜没办法，只好点点头：“兄长说可以，那就这么办吧！”
……
没几日，卜芜在鬼巫族内公布了白力的处罚办法：
白万年去天池深处度过残生，天池深处凶险难测，凡人进去生死在天。
至于白万年的其余那些心腹，被卜芜命人给他们洗去记忆，重新入这鬼巫族的门，也从最底层的弟子做起。
白力其实曾绝望的想过替叔父去死，毕竟要以儆效尤，在他看来，只有用人命才能偿还，才能服众。
卜芜自是不肯，还说了一句众人听不懂的话：“阿伯并非只是作恶，他对我的恩情其实不止你们所知道的，他还救了乌灵。”
救了乌灵……白力联想到前面的一些事情，这才恍然大悟。
白万年知道圣女让自己进天池后，十分欣慰地接受了。也不再求死，在牢里向外叩拜谢恩：“多谢圣女不杀之恩！”
只是他直到被鬼巫族的弟子送进天池之前，都不肯再见卜芜，也不肯再见清九，只见了一次白力。
这一切风声平静之后，白力想离开鬼巫族，他在卜芜的面前跪下，哀求着说：“阿芜，我不想留在鬼巫族了。”
“兄长，那你去哪里？”
“我想去凡尘当中，我想去做个凡人，体验一下凡人的悲欢离合，世间俗乐。”
“可以不去么？”
卜芜极尽挽留，一来舍不得兄长，想他留下来帮自己。二来鬼巫族弟子想出族，最初是要受焚骨烧魄之苦，到如今虽没那么残忍，但还要洗髓一番，忘掉前尘往事，还要将一身灵骨变成和凡人一样。
如此重打刑法，卜芜怕白力熬不过去。
白力心意已决，他说：“我宁可过不去洗髓这一关，爆体而死，我也想出去走走，阿芜，鬼巫族让我很累。”
卜芜也没办法，私下里没少哭。但是最后拧不过兄长，一切都依着白力。
白力失去记忆前，点了点卜芜的鼻子，说：“阿芜，你要坚强一些，快点长大，变得无比强大，鬼巫族的未来就看你的了。”
又转头看向清九，对他恳求道：“清九公子，阿芜就拜托你了，你要快点强大，记得要保护他。”
这番话，像是白力的一番一眼。
白力走后，卜芜很久都走不出来。
景辰看得很开，他对卜芜说：“其实你没必要赶上，时间年轮对我们修道之人极为短暂，我想等白力出去游走几年，你再让他记起前尘往事，到时候，我相信，白力是十分愿意回来的！”
“真的么？”
卜芜有些不相信，看着景辰，又看看清九。
“自然是真的！”
清九也点点头，附和着景辰师兄一句：“我相信白力心底里是舍不得鬼巫族的，你让他先安心过几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