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辞清醒过来时，已是深夜。
病房里灯光昏黄，房间里有三个男人。
一个是一脸丧气的舒可以。一个是满面焦急的鹿筝。另一个是舒朗。
西辞挣扎着要坐起来，她对舒朗说：“你怎么在这里？”
舒朗看到西辞醒了，笑容立刻在脸上绽放出来：“姐，你可算醒了。大夫说你血糖太低了，血压也低，你怎么这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啊？”
舒朗脸上有着这个年纪孩子的天真，那很珍贵。
“我没事儿，倒是你，病着，都这么晚了……”
“大家都劝他回去，可他就要等姐姐醒！”舒可以过来拉住西辞的手，他的手粗砺温吞，又像没有什么力气。
西辞不自在，努力把手抽回来。舒可以不尴不尬地立在那。
“席……鹿筝，你怎么来了？没直播吗？”
鹿筝突然被点到名，有点惊着了似的。
“哦，哦，直播结束了，你想吃点什么？哦，对了，刚刚我给你带了芒果千层蛋糕，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这个……”
西辞笑了，也觉出饿来了，她伸了手，鹿筝把蛋糕的小盒子递到她手上。
蛋糕很甜很好吃。
鹿筝对舒朗说：“你关注你姐姐的公众号了吗？她很会烘焙！”
“啊，姐，那你可不可以给我做啊？我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都喜欢！”
舒朗身上热腾腾的天真西辞是真喜欢。她的勺子挖了一块蛋糕喂舒朗，舒朗也没含糊，张口就吃了。姐弟之间天然的亲昵是谁也没办法回避的。
鹿筝有些心疼西辞，他见到她时，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手腕上打着点滴。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让她说出捐出两个肾都没关系的话，那是极度灰心，放弃自己的话。
林赛出差去了长沙，她打电话给鹿筝说：“我也不知道要求谁，杨家声那王八蛋，看我回去杀了他！”
鹿筝整个直播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直播结束，伍英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佛系青年是不是也想走入滚滚红尘了？”
此刻，看到西辞姐弟这样，鹿筝心里倒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心酸。
舒可以局促地在一边站着，像个被老师惩罚的孩子一样。一家人怎么到了这种地步，鹿筝并不能完全理解。
西辞真的饿了，但只吃了几口芒果千层，把盒子递出去，舒可以立刻接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西辞不好意思地看了鹿筝一眼：“总是麻烦你！”
鹿筝并不是善于言辞的人，他只说：“朋友之间……”
四个字出口，他心里也含糊了一下，他还不知道自己跟西辞能不能算做朋友。
好在西辞并没纠结这个话题，她拉了拉舒朗的手，轻声说：“明天我就做检查，一定会配型成功的，小朗，你要好好活下去！”说得泪水溢了出来。
“姐，我没事儿，只要你来看我，我就很开心了。我做梦都没想到你会来看我，真的！”
西辞抹了一下眼睛，她对舒朗和鹿筝说：“鹿筝，你帮我把小朗送回病房吧，我想跟他……我爸说几句话！”
鹿筝点头说好，舒朗恋恋不舍地说：“姐，明天一早我就来看你！”
西辞笑着点头。
病房里只剩下了西辞和手足无措的舒可以。
他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女儿的。她的不幸都因由他而起。他无数次自责悔恨过，可人总没办法翻过去重新过一遍人生。他并没那么勇敢，大刀阔斧地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勇敢就是选择了豆豆的幼儿园老师。
“爸！”西辞艰涩地喊了一声，这个称呼太难叫出口了。从前在养父母家里，养母天然地把西辞当成是假想敌。纵然她是那么小的孩子，养母也还是不喜欢她。
西辞隐约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父亲很亲近，那时老妈总是脾气不好，倒是老爸，总是皆尽所能地给她买好吃的，带她出去玩。父女之间那种天然的亲近感让西辞又喊了一声“爸！”
舒可以突然就老泪纵横了。他的手捂着嘴，竭力不让哭声发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西辞拉住他的手，默默无言，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淌。
好半天，她说：“爸。别哭了。这都是命，我认命！”
是哪个诗人说的：眼泪是人造的最小的海。泪水总是能让人的情感得到渲泄。
“豆豆，是爸不好，是爸对不起你！”
“没事儿，一切都过去了！”西辞想，自己还能计较些什么呢？他们要她的肾救她的弟弟，拿去好了，反正自己也没人珍惜，想要的都拿去吧！
病房门开了。病房里面暗，走廊的灯倒很亮，那个人的黑影落到门框里，西辞的心还是“咯噔”了一下。
是葛霞。
她进来抱住西辞，她说：“豆豆，你以为妈的心是铁打的吗？这些年，你丢了，咱们家里心里最不好受的人就是我！”
西辞不接受她的拥抱，人往外挣扎。
舒可以拉着葛霞，说：“你别这样，豆豆刚打完针，身体还虚着！”
葛霞也感觉到西辞的拒绝，人尴尬地离开了。
西辞吸了吸鼻子，说：“我明天会去做检查，我累了，你们回去吧！”
葛霞来得不是时候，父女之间刚刚恢复的那一点点情谊还没来得及扩展，就斩断了。
夜很长，西辞从一个噩梦跌进另一个噩梦，杨家声铁青着脸拉着西辞站在镜子前，他说：“你不看看你那副德行，谁会爱你？谁会喜欢你？你真的以为你做的菜好吃吗？还发在公众号上，我知道了，反正那些傻子只看得到照片，又吃不到……”
西辞使劲全身力气抡向杨家声，她想着跟他拼了，可是，荞麦笑吟吟地冲出来，她轻轻一拉杨家声，两个人抱着飘远了。
西辞大声喊，雾气中看到的是葛霞的一张脸，她说：“你这身体都是我给的，没人要你，你给我儿子换了肾，也算你有点用，不然大家都骂你，看你怎么活下去……”
西辞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猛地醒过来，身上都被汗湿透了。
天亮了，天空是灰白色的，一如西辞此刻的心境。她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是一无挂碍，就算自己死了，又有谁会掉一滴眼泪吗？她不明白，自己跟杨家声三年的感情，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就算没有了爱情，总是爱过的，他怎么能在现在这种时候，狠狠地踩自己一脚？他是怎么做到的？
天还是亮了。
接受各种检查。
西辞心境平和，甚至还和等在外面的舒朗讲几句闲话，她问舒朗喜欢谁的音乐，她说她喜欢陈奕迅。舒朗说：“医生啊，我也喜欢！”
陈奕迅的英文名是Eason，歌迷都叫他医生，他那神经刀的个性还真的很像医生。
林赛出差回来，给西辞带来了新买的衣服。她说：“好好的，在这里躺着干嘛，走，跟我出去嗨！”说完这话，她瞟了一眼一旁的舒朗，满不在乎地说：“你姐活得够苦了。我要是你们舒家人，都不好意思到她跟前来！”
西辞拉林赛，不让她说。
舒朗倒很天真地说：“姐，你说得对。我也不好意思，但我想我姐，我们姐弟总得相认吧！”
“相认没问题，别带别的目的来就好！”
“我已经答应给小朗换肾了，只等检查结果……”
“你啊，你就蠢死吧。表面绝情，心里又善良又固执。对了，我去杨家声的公司了，没找着他。要是找着他，看我不踹死他！”林赛说得咬牙切齿。
鹿筝来了，带了大束的百合。
林赛说：“送什么花啊，西辞这就出院了！哎，对了，请我们吃顿火锅吧，这天，正好吃火锅，小帅哥，你好好在医院呆着，这次就不带你了！”
鹿筝笑了：“两位美女给面子，小的乐当效劳！”
有林赛的地方总是热闹。
西辞抱了舒朗一下，叮嘱他好好照顾自己。
顾西辞和林赛坐进了鹿筝的车里，林赛说：“你们广播电台不是清水衙门吗？怎么收入不低啊，这辆宝马最少也一百多万吧？”
鹿筝笑了笑，说：“啃老啃来的，不值得夸耀！”
林赛“哦”了一声不停地点头，西辞对车毫无研究，她倒是看到街上的树叶落了一地。
秋天来了。
秋天给人的感觉是萧瑟的。西辞的脑子里想到了杨家声。每年秋天供暖前，西辞总是手脚冰凉，他都会灌好水袋让西辞抱在怀里。
爱人离开，最让人痛苦的并不是他的离开，而是那些落到每个角落里的记忆。
一顿火锅，真的可以治愈心底的情伤吗？西辞从前那么想吃涮火锅，可是，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若不是不想扫了林赛的兴，她只想回家躺着。
可又害怕回家一个人，害怕关于杨家声的记忆山呼海啸般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