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可以在进西辞的家门前,在她住的小区转了一遍,他想看看这个女儿住的地方。
小区很大,庞杂零乱。进进出出的多是外地人。
西辞住在最里面的一幢旧楼里。楼面斑驳,门口丢着不知道哪个没公德的人放的一袋垃圾。舒可以提起来,快步走向垃圾桶,扔了进去,仿佛这是给女儿做了一点事儿,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点。
他本来想给西辞带点水果之类的,可是,这些年,他茫然无知地在酒精里麻醉自己,已经不知道女孩们喜欢什么了。他进了一家水果店,看到那些漂亮的水果,几乎是逃了出来。他买不起。这让他无比羞愧,给女儿买一点水果的钱都没有,这辈子真是白活了。
西辞开了门,见了他,努力地笑了笑,说:“外面冷吧?”然后弯身给他拿拖鞋。
这是舒可以第二次走进这个门。
他坐在女儿的沙发上,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屋子。屋子不大,却处处显示着一个女孩的精致与细心。沙发对面的墙上挂着两本书大的一幅小油画,油画上,一条小路蜿延地伸向秋意盎然的山上。
西辞端来一杯茶,放在舒可以面前,又拿了个杯子,然后坐在茶几旁的小凳子上。
父女之间有那么一刻地尴尬。
舒可以说:“这房子每个月多少钱?”
西辞说了个数字,舒可以吃了一惊,那于他,几乎是个天文数字。女儿一个人可以承担吗?
“你男朋友……”
“刚刚分手!”西辞握着杯子,仿佛想从那上面获得一点热量。
舒可以的心疼了一下,他知道葛霞对西辞做了些什么,“豆豆,这些年……”
“这些年我挺好的!”话头被西辞截断,她抬起头,直视着父亲的目光,倒是舒可以没挺住,目光躲闪了出去。
“我和你妈……决定离婚了!”舒可以的嘴干成了一块搓衣板,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
“哦!”西辞喝了口杯子里的水。
一阵沉默再次袭来。
所谓亲情是生活里一点一滴的细微小事积累起来的。人与人之间长久分离,不交流,没有共同记忆,再加上还有那么多的怨恨,让人怎么亲近得起来呢!
“豆豆,我和她,决定……离婚了!”这是舒可以来要说的最重要的话。从此以后,女儿就是这世上他最亲的人了。
他居然把这话又说了一遍。这次,西辞没做回应。
“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不配做你的父母,甚至没脸来见你。但我还是腆着脸来了,豆豆,事情的起因都在我,是我先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嚅喏着,真的就是个老人的状态了。
“你想说什么?”她锐利起来。
“我……你别那么恨她。”
“你是要我原谅她吗?她做对什么事了,要我不恨她?舒朗是你们的儿子,我不是你们生的吗?亲生母亲把女儿扔掉,儿子病重了,又让她扔掉的女儿去给儿子捐肾,不成,就煽动网络上所有的人来骂她,请问,这事,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西辞紧紧地捧着那个杯子,咬牙切齿地说出每一个字。
“你们离婚或者在一起,不关我的事。从我被扔的那一刻起,我就跟你们没有任何关系了。不好意思,我还要出去找工作!”西辞站了起来。舒可以也站了起来。
从女儿的“家”里出来,舒可以回头看了看那个窗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人又走成了个硕大的感叹号。
西辞站在窗边,看到了舒可以那一回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小时候,她最喜欢老爸。总是老爸去幼儿园接她放学,那时小朋友们都说她老爸长得很帅。后来,老妈有一天回家拉过她就是一顿打,她从没挨过打,哭都不敢哭,不哭,老妈就更生气了,打得更狠。还是老爸回来,一把拉过她,质问老妈为什么要打孩子,老妈趴在床上哭,接下来的一整天,老妈都没离开过那个床,不吃不喝,她觉得天都塌了一样,她饿,也不敢说,还是老爸,带她出去吃面。那些记忆开始还很清晰,后来一点点变得模糊了……
西辞打开电脑,登陆公众号,发现自己的公众号多了好些粉丝。有粉丝留言说是《夜照亮了夜》里推荐过来的,另一个人说:“鹿筝说,失恋了,变来这里看一看那碗伤心面吧。顺带把小姐姐的文都看了,果然很治愈,很想有个小姐姐同款女友!”
西辞笑了。
起身看到厨房里有几个土豆,打皮,擦成丝放到清水里。加一小勺盐,一小勺咖喱,一点点胡椒,加面粉和香葱拌匀,成糊状,热锅,加一勺油,面糊按成小饼状,放进锅里煎,一面金黄翻至另一面。出锅,摆盘。
西辞边做边拍照。
做好,站在锅子边上,吃掉两个,收拾好锅盆,坐下写公众号:两只黄金土豆冰可以消融一吨重的难过。
排版,发送。
两分钟后,公众号收到第一条留言:我只有半吨难过,可以吃一只黄金土豆饼吗?
西辞笑了,回复:正好还有。
半小时后,鹿筝敲门,西辞锅里的四只土豆饼,两只牛肉饼刚好出锅。
鹿筝的头发乱篷篷的,人也不是往日平和的样子,笑容有那么一点点苦涩。西辞没有问,鹿筝也没有说。
坐好,西辞去拨了电饭锅的插销,小米粥刚刚好,盛了一碗递给鹿筝,鹿筝没谦让,吃得大口小口,连声赞美都来不及说。
西辞双手支着下巴看着鹿筝吃,从前,她也习惯于这样看着杨家声吃饭,杨家声说她摆出一副老母亲的架势,那时,这还是两个人的情话,转眼之间,情话冷了场,眼前人已不是心上人。
西辞转身沏了普洱茶,端上来,放在鹿筝的面前。
“解油腻的!”
鹿筝挺了一下身子,心满意足,“果然十吨的难过都没了!”
西辞笑着拣碗筷。
看着西辞的背景,鹿筝很想走过去抱住她,把头贴到她的背上,那是一百吨的慰藉。可是鹿筝只是说:“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