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冬天并不像冬天。但鹿筝的心里却下了一场大雨。
医生说席振邦颅脑损伤,性命无虞,但是恐怕很难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向左托人给联系了一位国际知名的脑科专家,专家给出了几乎一样的答复,接下来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席振邦转到加护病房,鹿筝在病房里呆了一天一夜。
汪贞来坐了坐,她拿了一叠文件让鹿筝签,鹿筝问为什么要他签,汪贞说:“你爸爸没留下遗嘱,但之前在律师那写了份委托书!”
鹿筝没有急于签那些文件,既然是父亲让他做的事,他不能潦草地就做了,他得看清楚了,他总觉得汪姨这样急匆匆的,她好像并没那么关心父亲的病情。当然,让一个妻子去谅解一个跟小女孩出轨的老公,的确强人所难。但是……但是什么呢,鹿筝也说不清楚。
鹿筝并不是那么孝顺的儿子,可看着躺在床上虚弱无力的父亲,他觉得他有责任去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
席振邦的头发染过了吧,油亮的。脸上的肉却都像要流淌下来一样,并不是胖,而是皮肤松弛了。鹿筝长得还挺像他的,人高马大的。他看过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自己的眉眼跟他很像。自己老了也会如他这般模样吗?应该也有不同吧,鹿筝身上还遗传了母亲的清秀与安宁的气质。
第二天,天亮了,鹿筝握着老爸的手,轻轻说:“爸,您好好的,努力醒过来,努力好起来,我会把咱们的鹿呦呦看得好好的,相信我!”
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父子之间有心电感应,鹿筝分明觉得父亲的手动了动。他盯着老爸的手好久,那手仍然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抹了泪,硬着心肠起身离开。
鹿筝一个人走在香港的街上,周遭人来车往,仿佛是港片里的情形。约了向左在时代广场见面。
向左穿着一身运动休闲装,人清清爽爽。倒是鹿筝灰头土脸。向左看鹿筝疲惫的样子,提议说:“我住的酒店离这里不远,过去洗个澡,睡一觉,赶飞机回北京来得及!”
鹿筝本就没吃饭逛街的心情。只是他想给西辞买个礼物。
走进一家名品店,挑了一款厚厚的围巾,让柜员包好。向左在一旁看着笑,他说:“高僧终于步入红尘了,可喜可贺!”
鹿筝并不辩解,他问:“不给冰洁买点什么吗?”
一句话说得向左黯然,他说:“我们分手了!”
“哦!”鹿筝并不问为什么。向左倒很有倾诉的欲望。
“当初你一直都不喜欢她,为什么呢?”
“我不讲别人坏话的!”
“总不能看着兄弟踩进坑里都不讲吧,这也太不厚道了!”柜员包好了围巾,把袋子递给向左,向左自然地接过来才反应过来:“哎,把我当成你的跟班的了,唉,贵公子就是贵公子啊!”
“你也不是那时就踩坑里的,过了这么久,你自己往坑里跳,我有什么办法?怎么,沈冰洁坑你了?”
向左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一觉鹿筝像是跌进了无尽的梦里。等他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
他起身,看到桌子上是向左留的便签:你睡得太沉了,不忍心叫你。机票我帮你改签了。我们北京见。
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打开一看,十几通电话,各路人马。汪贞的,向左的,鹿鹿的,伍英的,还有些不知道是谁的电话。
鹿筝拨给鹿鹿。鹿鹿扯着哭腔说:“哥,你怎么啦,怎么都不接电话?左哥说你没事儿,真的吗?”
鹿筝看着窗外林立的高楼,所有的烦恼一样一样回到他脑海里。
“我能有什么事儿?我晚上就到北京了。你好好的啊!”
挂掉电话,翻了翻微信,西辞没有再发来消息,两人的对话框里,还是西辞发的那条消息:“你还好吗?网络上的那些人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阳光厨房,哦,我是说你让后厨实时可见的方案很好,不如就叫阳光厨房计划吧!还有啊,我找到工作了,我的这个公众号改名叫过时不候了。我们都有个新的开始,加油吧!”
那些字如同阳光一样,鹿筝的心温暖了起来。我们都有个新的开始,加油吧!鹿筝心里默念着。他看到行李箱旁的那个纸袋,想那深红色的围巾围在西辞头上帮她抵御北京冬天的寒冷,鹿筝就恨不得马上见到她。
他发消息给西辞:“五点十五的飞机低京,一起吃晚饭吧!”
鹿筝给汪贞打了电话,询问父亲的情况,电话里状况有些乱,汪贞说:“鹿筝,你可以听听你父亲做下的好事,你也可以给个意见,看看要怎么解决。”
手机好像换了个人,一个声音嗲嗲地蹿进鹿筝的耳朵里:“你是振邦的儿子吧,我是容易易。你父亲载我出了事,他躺在这里不能动,耽误了我见导演,还有,我总是头晕,你们看看怎么办吧,不然……反正我光脚的也不怕穿鞋的,开新闻发布会,搏个眼球,增加点曝光,这是我的权利吧?”
鹿筝隐约听汪贞说已经给容易易支票,让她闭嘴,这肯定又是谁出了主意,狮子大开口。
鹿筝冷冷地说:“你把你的请求写出来,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他会去见你,我想容小姐也是聪明人,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的事也做不出来吧?”
鹿筝挂了电话,奔了机场。
西辞没有回消息。他翻了她的公众号,只更新了一篇:“忘情汤——过好每一天,是对无奈生活最好的报复!”
明明是冬瓜排骨汤,却被西辞的巧手妙笔生花出来名曰:忘情汤。她写道:这样的冬日,喝掉这样一碗热汤,沉沉睡去,忘掉想念的人,连同忘掉思念本身,真的很好。
两天后,鹿筝在医院里见到西辞,四目相对,他只问:“你想要忘掉的人里面,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