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怿恒坐下来的时候,隐约听见身后几个学生在小声交谈着,“怎么回事,顾怿恒怎么回来参加的啊?他一来我们根本就不是没希望了么……”“就是就是,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我们根本就是打酱油的……”“我本来还指望着和路小美人来个黄金搭档组合呢,这下子美梦要落空了……”
顾怿恒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似乎并没有受到外界声音的任何干扰。
命运这种东西呢,还真是奇怪无比。有些人偏偏不想要纠缠在一起却总是能有不经意的交集,而有些人,名字被印刻在了心脏柔软的最深处,不动声色地侵蚀着你的心脏,吞噬着你的血液,最后连你的灵魂也要一并霸占为己有,却偏偏痛无法说,疼不得言,进退不能,死死地被困在孤立无援的境地。
人生起起伏伏几十年,有很多事情根本就不受我们掌控,比如生命,比如,感情。它们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俯身嘲笑着我们的软弱卑微和无能为力。
十分钟后,两位监考老师夹着试卷进入了考场,挨个发着卷子。试卷内容上涉天文,下及地理,主要是些综合性强,复杂繁琐的题目。
顾怿恒快速扫了一眼后,提笔开始做题。
年幼的时候,顾业澜和叶暖因为忙于自己的事业而对顾怿恒一直疏于照顾,所以顾瑜安主动开口负责,顾怿恒学习上的事情。可偏偏顾瑜安笨头笨脑的,自己学习成绩差的要死,所以每次顾瑜安就招呼着小怿恒搬了一张小凳子坐在客厅里看中央电视台的各种智力竞赛节目来拓宽小怿恒的知识面,什么《金苹果》,《三星智力快车》,《狭路相逢》等等之类的节目,往往看到最后顾瑜安被催眠的快要睡着过去,小怿恒依旧坐在那里津津有味地看着。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在考场内的学生们还在苦思幂想抓耳挠腮的时候,顾怿恒已经全部答题结束,轻轻松松地提前交了试卷,走出了报告厅。
顾怿恒刚出门没有多远,报告厅的门再一次被打开,是路意媛走了出来。
顾怿恒正在等电梯,双手插在裤袋里,一派悠闲的模样。路意媛本来急匆匆的脚步在看到他之后忽然放慢了节奏,低着头慢慢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一起等着电梯。
路意媛悄悄地深呼了一口气之后,转头向顾怿恒微笑着打了声招呼,“嗨。”
自从上次在饭店分别后,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顾怿恒低头朝她看了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后又收回视线。
路意媛嘴角的笑容瞬间僵硬,她尴尬地放下打招呼的手,声音里有了些不自然,“考得怎么样?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顾怿恒正要说话,电梯门开了,顾怿恒率先走了进去,路意媛低着头跟在了他身后。
“1楼吗?”顾怿恒随口问道。
路意媛小声“恩”了一下,眼睛看着顾怿恒的背影发呆。
该怎样去问,该怎样去说,有关于那天偶然间在他钱夹里放着的照片。明明是男女恋人之间才该有的证明,在他做来却偏偏理所当然。虽然在刚刚看到的刹那间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荒诞可笑,甚至还有些排斥反感,却在心里忍不住得要为他辩解道,弄错了,一定是自己哪里弄错了。因为,那个女孩是他的姑姑啊。
可是,世界上有哪个正常的男生会将自己姑姑的照片随身带着?两个人怎么会,怎么能,怎么可以——
是那种关系!
“全做完了。你呢?”顾怿恒淡淡地开了口。
正在胡思乱想间的路意媛忽然听到顾怿恒的声音,愣了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自己之前的话。
路意媛的手指紧紧抓着包袋,声音轻细犹如蚊蝇,“没有,有一道填空题不会。”
顾怿恒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是什么?”
“米开朗基罗为罗马西斯廷教堂创作的巨幅天顶画《创世纪》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什么?”路意媛缓慢且一字不落地将考题重复了出来。
“是《创造亚当》。”顾怿恒接口道,顿了顿,继续说,“创世纪第二章里提到,耶和华神用地上的尘土造人,将生气吹在他的鼻孔里,他就成了有灵的活人,名叫亚当。米开朗基罗的这幅画由此而来。”
路意媛想了想,问道,“亚当吗?第三章人类的起源也有说到亚当和夏娃呢。”
她顿了顿,又说到:“没想到,你也看这些。”
顾怿恒点了点头,说道,“偶尔看看来追求内心的平静,却会令自己变得软弱无能,盲目得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和善意,最后只能会越来越失望,求无所得。”
路意媛似乎没有想到顾怿恒会这样说,一时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顾怿恒看了她一眼,“到了。”说完走出了电梯。
路意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间小跑着一路追上了顾怿恒,拽住了他的手臂,语气急切且仓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顾怿恒停下了脚步,微微有些困惑地望着她,“什么?”
“上面说爱是恒久忍耐,又是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难道,这也说错了吗?要拼命抑制着自己的感情,生怕会给对方带然困扰和麻烦,所以辛辛苦苦的忍耐着,错了吗?不能去嫉妒对方喜欢的人,还要努力维持着该有的风度去祝福对方幸福,错了吗?强迫自己不要再去迷恋对方,不能再明知故犯,不能再一错再错,不能再欲罢不能,错了吗?”
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声嘶力竭的路意媛,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声声逼迫的质问,顾怿恒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爱情让人失去控制,让人面无可憎,让人变得不再是自己。若你偏偏想要与爱情来个较量,下场无非就是两败俱伤。
顾怿恒漆黑如墨的瞳仁里一片深邃幽暗,让人无法分辨情绪。他沉默了几秒后,淡然冷漠地说道,“所以呢?所以就一定要对方去回应你吗?然后就觉得这样才是最公平的?可是,这世上谁也没有资格要求任何两个人相爱,即使是以上帝的名义。”
不是不知道顾怿恒的清高冷漠,不是没有看见过顾怿恒的拒绝姿态,却第一次对他的凉薄感到这般心寒,路意媛凄然地笑了笑,“顾怿恒,你为什么一定要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上隔岸观火?为什么一定要不痛不痒地说出这些话呢?你不是一样爱而不得求而不能吗?你不是一样卑微地压抑着自己控制着自己逼迫着自己吗?”
满含着不甘和愤怒的话语就这样冲破了限制,从路意媛的口中说了出来,路意媛懊恼得想要咬破自己的嘴唇。
事情于是变得没有了理智,她怎么,会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是永远不能窥视到他那深藏隐秘的感情吧?那就,索性撕破脸好了。
瞳孔骤然缩紧,手指不自觉地蜷曲紧握,顾怿恒的身体僵硬无比,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路意媛,黑眸冷冽无比,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两人僵持了几分钟后,顾怿恒终于勾唇,笑容清冷寡情,“那么,你是知道了,我喜欢的人是谁?”
路意媛第一次正面直视他的双眼,镇静地开口,“不敢确定。只是觉得,那个女孩子不是你所期望的那样喜欢着你。否则,你在谈起她的时候,不会是这个表情,这种语气。”
“哦?那你说说看好了,我喜欢谁?”顾怿恒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似乎刚才那一刻的剑拔弩张只是假象。
路意媛的心跳一下子漏了两拍,她咽了咽口水,艰涩地开了口,“你那个‘姑姑’,顾瑜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