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楠缩了缩脖子，在学校门口仰起脑袋看向她妈：“小北将来也会上学的，我比他大，将来可以给他辅导功课。”
话落，她妈直接就揪住了她的头发：“辅导功课，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玩意儿，你那功课能有我家小北好吗？”
“没有。”她疼得直流泪，又怕母亲众目睽睽之下接着动手，当即改口：“我比他大四岁，如果将来有小孩子欺负他的话……”
“谁敢欺负他？”她妈脸色一紧，手里的力道也更紧了，程小楠不敢说话，只能生生忍着。
“如果有人欺负他的话，我会保护他的。”说完，她妈这才满意了，但撒手钱还是好好地又警告了她几番。
她一直就觉得她会虐待程小北。
学堂是很简陋的几间瓦房，地面上是凹凸不平的泥土，而书桌则是石头拼砌出来的，两个人一张。
程小楠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同桌是谁了，但那时念书的感觉，却真的是永生难忘。
就好像是忽然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儿般，在学校里的几个小时，她不用再被爸妈打骂，也不会再有忙不完的农活了。
她觉得老师说的真好，读书可真是一件有用的事情。
于是，她奋发努力，励志拼搏，自从知道有奖学金这种东西的存在后，就更是逆了天考出高分。
她的爸妈在小学毕业后就想让她辍学了，可是她念书不仅有奖学金，还有学校里专门为优等生颁发的生活补贴，再加上后来高中时参加的一些比赛奖金。
这些钱加起来，已经远远超过她念书的花销了。
既然读书可以挣钱，而且家里孩子成绩好说出去也光荣，所以他们慢慢也就不再强迫她辍学了。
不过那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程小楠一直觉得，自己的人生虽然坎坷，但也一直相伴着幸运的加持。
她拿奖学金，上高中，考大学，到后来彻彻底底脱离自己的家庭，这大体的趋势几乎顺利的不可思议。
可同是农村女孩的王娇娇，则完完全全走上了另外的道路。
程小楠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时候念书，即使已经缴纳了学费书费，但学校里还是有着不少的收费的名头。
有一项杂费的名字叫做勤工俭学，程小楠很多年后想起来也觉得讽刺极了，可那时候她才二年级，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家里‘见多识广’的大人也不知道。
家长们都有很大的情绪，可是老师既然说了要交钱，他们大多数最后也只好把钱送去了。
程小楠的爸妈本来是不愿意的，虽然那一年家里的橘子收成很是不错，他们屯到年底也没坏多少，送到城里更是卖了将近五百块。可他们还是不愿意，哪怕那个所谓的勤工俭学费用只需要十七块。
对于那些迟迟不交钱的家长，老师们也有的是方法，他们会用荆条打学生手心，会罚学生们跪下，程小楠的老师还好，她只是让她站着听了一上午的课而已。
那时老师体罚学生不算犯法，舆论更是觉得黄金棍下出好人，小孩子和学生就该打，而老师们就更是猖狂。
众目睽睽的体罚完学生之后，就立马丢出威胁：不交钱，就回家去拿，拿不到不准来学校了。
程小楠也曾落入过这样的尴尬境地。
她那时回到家里几乎给爸妈跪下，很是挨了一顿爆揍，又在她爷爷的坟前发誓长大后会还之后，她爸妈这才把那十七块钱给她。
而王娇娇……
那一天，程小楠是和她一起从学校被老师赶回家的。
一路上两个人都闷不吭声，他们的心里显然都胆怯极了，王娇娇更是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哭着。
程小楠很想安慰她，可惜她从来就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从家里拿到钱以后，她和王娇娇都在最后的期限交给了老师，老师这才改了脸色。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课堂上训了她很久。
程小楠那时觉得难堪极了，就好像自己是一直臭老鼠般，她没有多余的朋友，班上的学生也不喜欢她，经常在下课的时候把她的扔来扔去、在上面乱写乱画。
她一直忍着，因为她至少没有挨打，就算是被打了，身体也不会有爸妈打得那么疼。
她觉得生活总是会好起来的，而朋友她也只需要王娇娇一个就够了，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天上学居然会成为自己在学校里见到王娇娇的最后一天。
那天是周五，下午快放学的时候，校门口老早就闹哄哄了起来。
好像是有人在吵架，放学后程小楠跟着人流钻过去，一眼就看到了王娇娇。
她是被她奶奶从课堂上揪出来的，而此刻正低头跪在校门口进来的升旗台上，而她精神十足的奶奶则狠狠地揪着她的头发，一边扯一边骂：“你个赔钱货，你爸妈都不要你了，这些年一分钱也没有为你寄回来过。是我，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的。”
“我供你吃，供你穿，还辛辛苦苦的赚钱让你上学，可是你呢，你居然偷家里的钱……”
骂骂咧咧的场景里，程小楠看到人群中许多眼熟的身影，他们许多是跟着王娇娇来来一起来学校的。
乡下人，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但是对于热闹本身，很多人就算有了想法，也还是只会冷眼看着，最多在旁边窃窃私语一下。
在这群人里，程小楠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她的手里还牵着准备上学前班的程小北。
“啧啧，干什么呢这是，打孩子回家打啊，这众目睽睽的，闹成这样算是怎么回事儿呢？”人头攒动间，学校的校长很快就出来了控制场面。
可未受教育的农村妇女是什么？
那是未开化的刁民，是五百只超强战斗力的鸭子。
王娇娇的奶奶立马就抓住了校长的衣领：“我把孩子送来读书，学费书费都交了，你们好端端的又收什么费用，那个勤工俭学是什么玩意儿……”
“这位家长，咱好好沟通，你听我给慢慢你解释。”
“解释，好啊，你倒是说啊，我倒真是想要好好听一听。”
校长眼珠子一转：“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场面也闹哄哄的，咱们去办公室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