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倩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一张片子递给他：“情况有些复杂，她的脑袋里似乎多了片阴影，到底只是因为淤血还是因为长了别的什么，需要进一步检查才能确认。”
“淤血？”顾琰下意识地念叨着。
倩倩点点头：“她自小是在什么样的幻境中成长的，而你先前的时候……”
虽然点到即止，但她的表情还是有些恼怒，而这样的恼怒已经足够让顾琰意识到其中的缘由了。
家暴环境中长大的人，身上极可能会有些多多少少的后患，而他在之前对待程小楠的时候，也显然不是个有底线的男人。
暴力的施加，总是会有相伴的恶果滋生，或长远，或短暂，而现在不过是其中可能导致的后果之一罢了。
顾琰颓然地坐在凳子上，他真的没想过事情有一天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清楚人的身体是脆弱的，但他就好像从来也没有意识到程小楠会很柔弱般。
不管是什么导致了如今的结果，他已经本能的，不受控制地将原因归咎到自己身上了。
好像是为了让自己好过，让一切顺理成章般，他懊恼，后悔，失落，当医生的检查结果出现，告诉他需要手术，甚至保证难度并不会太大后，他的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程小楠还是在昏迷，医生说她是情绪波动较大，引发了脑海里的血块挤压，导致她体虚昏厥，所以才撞到头部的。幸好发现的早，又是在家里，如果是在外面的话……
顾琰不敢想，完全不敢想，失去程小楠，接受她突然死掉，这无疑是比彗星撞地球还要可怕的事情。
是的，可怕，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可是当医生这么说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害怕，那是他第一次被所谓的家人丢到荒郊野外，第一次在拳击场上以命相搏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久远而深刻，就仿佛一条盘旋在灵魂深处的毒蛇般。
程小楠昨晚脑部手术，彻底醒来，已经是一个礼拜后的事情，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有了那么大的变故，加上向来善于整理自己的情绪，所以看到顾琰的时候只是怔了怔，也就没有什么具体的反应了。
直到看见四周陌生而又冰冷的墙壁，感受着脑袋上尖锐的疼痛，她这次懵懂地出口：“我这是在医院？”
顾琰点点头，将枕头垫在她的身后，慢慢将人扶起来：“你摔倒了，撞到了头。”
“你说什么？”程小楠蹙起眉，她听不太清他说的什么，下意思的顷身过去，牵扯到脑袋上的伤口，顿时痛的吸了口气。
“不要乱动。”顾琰加大了声音，拦住她去摸自己脑袋的动作，然后转身到了她的另一侧：“你撞到了头，医生给你做了个手术，所以最近不要乱跑好么？”
“手术？”
程小楠这回听清了，整个人顿时愣住，她从小生病感冒都很少，手术这种动辄开刀切切切的东西，对她一个小老百姓来说，确实有些惊悚了。
“已经结束了，没事的，别担心好么？”顾琰安慰着她。
他很少露出这样满脸担心的样子，程小楠蹙起眉，这才注意到他那青紫的眼眶和发青的胡茬。
“你怎么了？”
“没怎么。”他笑着解释。
“你看起来很憔悴，是不是很久没睡觉了？我的情况，很严重吗？”
顾琰仍是笑：“不严重的，而且现在全部都过去了，没事的，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是么？”程小楠小心地看着他，见他确实不像撒谎的样子，虽然松了口气，但还是迟疑的开口：“我刚刚听不清你的声音，我的右耳是不是……”
顾琰没有回答程小楠，只是缓缓将她搂在了怀里。
医生说，她脑内的血块积压多年，因为是在右侧的缘故，所以她右耳的听觉神经已经受到了损伤。而这次的手术为了一步到位，那些损伤的神经也一并被清理切除，所以她现在的右侧已经完全失聪。
顾琰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态度确实太清楚了，程小楠缓缓看着窗外破碎舞动的树叶，听着那翻滚细碎的声音，然后缓缓地捂上自己左耳……
“阿楠，不……”顾琰忙伸手拿开她的手。
程小楠茫然的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许久之后，终于啪嗒地流出了一滴眼泪：“我好像真的听不见了。”
“没事的，有我在呢，我会是你的右耳，阿楠，没事的，没事的好么？”他笨拙的安慰着她，平生罕见的迟钝，可程小楠却半点好笑不起来了。
接受自己残缺，终究是个漫长的过程，哪怕这样的残缺其实在生活里很微不足道。
住院的日子，总是漫长而孤寂的，程小楠向来也适应这样的生活，只是每次换药的时候，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倒不是因为疼，而是那头从小就及腰的长发，为了手术方便，此刻早已变成了小光头，风一吹来，不仅冷冰冰的，她的脑袋也好像是被人切掉了一块肉般，整个重量也轻的不可思议了。
她总是不自觉的伸手去摸，一天一天，当光滑的皮肤渐渐长出发渣的时候，她也终于到了可以自由下床活动的日子。
虽然她并不是那么喜欢活蹦乱跳，但能跑能跳总是好的，而顾琰，他似乎越来越不那么忙了，不仅不需要去上班，就是那种看起来十分重要的会议，他也几乎只是在医院她的病床前参与的。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她虽然恨他怨他，也烦他在自己这样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但也不得不承认，人在低谷和受伤时，确实是需要人照顾和陪伴的。
就算这个人是你讨厌的……
大抵她程小楠确实是个犯贱的人，所以她又一次习惯了顾琰的靠近，一点一点，逐层深入的，虽然那些不好依然刻骨铭心，可只要这些好还存在着，那些似乎都可以不再去计较了一般。
这一天，她终于拆掉了脑袋上的包扎，寸许的头发，虽然不太美观，但密密麻麻的，也将那道本就处理极佳的创口遮了彻底。
倩倩说，再做个最后的身体检查就可以出院了，可就在等检查结果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忽然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已经许久不见，她那隆起的肚腩早已经憋了下去，程小楠怔怔的看着她，实在不知道她闯到自己面前的缘由，正想着应该漠然还是回以一个礼貌笑容的时候，对方已经啪的一声，直接跪在了她的面前。
笔直而又庄重，仿佛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