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我心神不宁的原因,始终画不出自己想要的作品,直到临睡的时候,沈文之才拿给了我一颗安定剂,看着我沉入梦想,他才离开了这里。
安定剂真是个好东西,我喝下了之后,这一夜无梦,安安稳稳睡到了天明,睁开眼睛,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在阳台上铺上瑜伽垫,我坐在清晨的阳光里,舒展自己的身体。
十点多的时候,我感觉饥肠辘辘,手里中,已经有十多个未接电话,全部都是沈文之和老钱打过来问安的,其中还有黛儿的短信,我一一回了过去,到沈文之的时候,我略微有些犹豫。
在医院的时候,冲动是一回事,但是回归到平常,我再次胆怯了。
沈文之和顾承景,算是一个圈子里的,我和顾承景羞辱的过往,会让沈文之成为笑柄。
我真的能,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和他一如既往的走下去吗?
万一有一天,他后悔了怎么办?
正在我拿着手机犹豫不决的时候,沈文之电话再次打了过来。
我心神不宁的接起,“文之……”
“薇薇,起床了没有?”
“已经起床了。”
“既然起床了,那就开门,我在你家外面,等了两个小时了……”
我慌忙走到门口,将房门打开,沈文之果然提着早餐,一脸气定神闲的站在防盗门外。
我将他让了进来,“对不起,不知道你早上会来!”
沈文之摇头,“我八点的时候打你电话,无人接听,我有些担心,所以就匆忙赶过来了,站在楼梯道能看见你在练瑜伽,我这才出去给你买了早餐!”
卧室的阳台,跟楼梯的安全通道隔了三米的距离,虽然那边不通阳台,但是因为阳台是落地玻璃的原因,所以阳台的一切,站在那里可以看的清清楚楚。
我帮他将早餐摆在桌子上面,又冲了两杯牛奶,跟着他一起,将早餐消灭干净。
饭后他提出要陪着我去学校看看,我拒绝了,事实上,除了家里,我哪里都不想去。
于是窝在沙发上看书,呆在阳台上画画,我度过了出院之后的第一天。
第二天照旧,沈文之带着早餐来看我,我依旧不想出门,事实上,外面的环境让我害怕,阳光、空气、汽车的过往还有孩子的尖叫,这一切让我有种惶恐的骇意。
我喜欢呆在家里,也只能呆在家里,外出一步都让我十分不坦然。
这样窝在家里半个月之后,沈文之终于不淡定了,这一次,他攥着我的手,死活要将我往出拉。
我不住摇头,“文之,我不想出去,我也不想上学,我可以呆在家里学画,也能画好了之后,再将画卖出去养活爸爸,文之,我求求你,不要让我出去……”
沈文之色厉内荏,“徐薇薇,你心理出问题了,你必须跟我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的力气是那么大,我根本就挣扎不过,硬生生被他拖了出去。
这个小区,算是温城的中档社区,小区里面车辆来来往往,有在车行道上奔跑的孩子,还有在孩子身后追赶的大人。
自行车道上停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小黄车,背着书包的学生,快活的将车停在那里,哼着歌离开。
阳光刺眼,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陌生,而又可怕。
不远处一个抱着孩子的妈妈,不住轻声哄着孩子,孩子挥舞着小手,哭喊个不听。
这哭声仿佛触碰到了我心里的一个泪水的闸门,我尖叫了起来,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接着没命的往回跑。
我不要出去,不要……
外面的世界真的很可怕!
我只要一个人呆在家里,一个人……
我可以的,我相信,我一定可以!
尖叫着,哭喊着,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可是打不开啊,这张陌生的防盗门,怎么都打不开!
我使劲儿的捶打着防盗门,让我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
沈文之跟着我一起跑了回来,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他将我紧紧摁在他胸口,低声安慰,“不怕,不怕,我在这里!”
我觉得好冷好冷,我真的很怕,我只想回家。
沈文之帮我拿出钥匙,打开了家门,我一头冲了进去,窝在一个全包式的海绵沙发上。
可能是这个沙发太大,也可能是,这些日子我生病,瘦了不少,我窝在里面,看不见外面的沈文之,我想他也看不见我。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一定走了,才慢吞吞,从这个蜗牛壳一样的沙发中,爬了出来。
可是看见沈文之悲痛眼神的那一刻,我的心一骇,又想钻回去,这一次沈文之却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我。
他声音低沉,“薇薇,你不要怕,不想出去,我们就不出去,我们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我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会强迫我,还是等他走了,我再出来比较安全。
可是我却始终挣扎不脱。
他祈求的看着我,“薇薇,你不能连我都怕,我不是陌生人,我是文之,你还记得吗?在医院你答应过我,会陪着我,会和我一起留在温城……”
我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是啊,在顾承景身边,伤痕累累,我尽量将自己踩在尊严的脚底下,可是依旧狼狈收场。
我真傻,以为自己没脸没皮的缠着他,就是情商高的表现吗?我以为仗着一张跟文雪七八分相似的脸,就能嫁入顾家吗?
现在的社会,多复杂,顾家的企业需要和哪个商业财阀联姻,哪个财阀的女儿,就是顾承景的未婚妻。
我自己觉得,抓住了顾承景的心,就能抓住顾少奶奶的宝座,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甚至帮爸爸的公司起死回生吗?
凭什么?顾承景凭什么要看上我?
多少个女人,为了顾少奶奶的宝座,前仆后继,我又算的了什么?
我高看自己了,徐薇薇,你终究是,高看自己了啊……
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心里那口气堵在胸口,让我难受的快要窒息。
我捂着自己的眼睛,缓慢摇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求你!”
沈文之点点头,转身去了厨房,其实厨房并没有什么事情,可是我却听见了他洗碗刷锅的声音。
我回到我的蜗牛沙发里面,我想,这个沙发,老钱买的可真好,柔软,封闭,往里面一钻,自己抱着自己,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睁开眼睛,已经夜深人静。
悄悄的爬了出去,家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想,沈文之一定走了吧。
可是灯光倏然亮起,我想再逃,已经来不及了,沈文之双眼含笑的看着我,“饿了没有?”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中午到晚上,我都没有吃饭,饿当然是饿了,但是他想要以饭要挟我的话,我宁愿钻回蜗牛沙发。
我防备的看着他,他微笑着走到我身边,“好了,别这样看着我,快去洗脸吃饭,我晚上呢,就住在你房间的隔壁,明天开始,我们两个就呆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我放心的松了一口气,沈文之伸手,拉住了我的手,将我领到了洗手池旁边,抹了洗手液,像照顾小孩子般,仔细搓洗。
洗过手之后,我们默默吃饭,谁也没有提今天出去的事情,晚饭之后,我在阳台画画,依旧是乌漆墨黑,乱涂一番。
洗漱完毕,我自然而然的服了安定剂,接着躺回被窝里,等着困意来袭。
一天就这么过去,接下来的时间里,每天都会有跑腿将蔬菜水果和禽蛋肉类送来家里,我和沈文之过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蜗居生活。
沈文之打理家事,井井有条,只是半个月的时间,家里多了很多盆绿萝,还有盛开正艳的海棠。
我上午在绿萝和海棠花的世界里,舒展身体,练着瑜伽,下午一般都是看书或者画画,晚上会将所有的鲜花和绿萝,统统搬在洗手间,给他们浇净化过的矿物质水。
日子就这么一天接一天过去,一个星期之后,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看样子,是沈文之的同事,他跟沈文之聊了很久,中午的时候,还没有走的意思,我不得已,只能去了厨房,做了三人份量的午餐。
他同事自然而然的留下用饭,很快跟我熟络起来,原来他是打算辞职,自己出来开工作室,可是由于体制的原因,有诸多限制,所以过来问问沈文之。
沈文之对他,不算热情,也不算疏离,也就一般同事的关系。
甚至晚饭的时候,沈文之抱怨,他这个叫做王崖的同事,明天又要过来,还会拿资料让他帮忙修改,中午可能又要在这里混饭。
我笑了笑,低声劝慰他,“同事之间相互帮忙,是应该的,你和他尽管商量事情,我帮你们做好午饭!”
沈文之感激的握着我的手,“薇薇你太好了!”
我笑着,并不回答。
一来二往,我和王崖熟悉了起来,他这个人十分健谈,会不知不觉中,让你将过往的事情说出来,等我说完了,才发现自己泪流满脸。
沈文之回家看见我流泪,第一反应就是王崖欺负了我,嚷嚷着要将王崖赶出去,我赶紧阻止了。
沈文之十分生气,警告王崖明天不许来了,我只能脸上带泪,笑着跟王崖说对不起,为表我的歉意,并且欢迎他明天继续来做客。
这一晚,我没有画画,而是坐在沙发前面的地毯上,静静想着心事。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过往,或许王崖说的对,我只是不敢面对过去,但是过去……
我闭了闭眼睛,沈文之伸出胳膊,拥住了我,这是他住进我这里半个月来,第一次靠我这么近。
他将遥控器拿在手中,低声,“放松靠我怀里,我们试着看一部电影!”
或许是今天太累,也或许是他声音太过温柔,也或许是他怀中温暖的热度吸引了我。
我终于放松了自己,让自己的身体,依偎上了他的胸膛。
电视上是一部法国影片,色彩近乎是黑白的,但是那低调的华丽街道,还有贵妇头上的纱帽,吸引了我,我渐渐的迷失在了屏幕上那流畅的画卷中,最后,闭上了眼睛。
这是第一次,没有安定剂的作用,我在他怀中熟睡了。
第二天,王崖依时来了,并且提了不少的礼品,看得出,他也是个热心的年轻人,听说我睡眠不大好,礼品中就有很多安眠的保健食品。
午饭宾主尽欢,我甚至在饭后,陪着两个大男人玩了一场大西瓜和小西瓜的弱智游戏,谁输谁洗碗,最后沈文之输了,只能认命去了厨房。
我收拾餐桌,王崖帮忙,他看了我一眼道,“嫂子,你真的很美,你有没有姐姐或者妹妹,给我介绍?”
我蓦地就想起了徐艳艳,抓着抹布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他笑着道,“莫非被我猜中了,还真的有?”
我尴尬的笑,缓慢点头。
徐艳艳跟顾承景一样,都是我心中不能触及的痛,一触就鲜血淋漓,更何况,徐艳艳已经毁容了。
那天她拿着刀子逼我,用脚踹我小腹,都是我记忆里的噩梦。
詹露捆着我的绳子,好紧好紧,我总是觉得,那绳子并没有从我身上拿走。
我有些恍惚,也有些害怕,因为在回忆过往的时候,我怕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态的事情。
我虚弱的笑着,看着王崖。
王崖继续无辜的看着我,“嫂子,要是你真的有姐姐或者妹妹,介绍给我啊,你忍心看着我,打一辈子的光棍吗?”
我将抹布放在桌子上,开始还能淡定,接着就仿佛被洪水淹没了一般,尖叫了起来。
绳子,好粗好紧的绳子,死死的勒着我的身体,肚子很痛很痛……
宝宝,宝宝还在我肚子里面。
不,没有宝宝了,是宝宝的爸爸,不肯要我们的宝宝……
我好怕好怕……
不要踹我肚子,不要,不要杀死我们的宝宝,我离开!
我离开……
求求你……
求你……
顾承景,救我,救我……
我冲进了我的蜗牛沙发里,在黑暗中,我感觉到了安全的味道。
这么小小的地方,真好,真好!
在这里,我就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的宝宝了。
宝宝,不怕,不怕,这里只有妈妈。
只有,妈妈……
外面传来了沈文之的咆哮声,“你做了什么?她为什么吓成这样?
“文之,你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了,她这是严重的自闭症,若是任其发展,会有自杀倾向!”
“你是心理医生,我请你来,是为了治好她,而不是刺激她,加重她的病情!”
“你这样让她钻在狗窝里面,一遇见问题就逃避,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我不管,总之我不能看见你这么对她!出去,你给我出去,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文之,我们兄弟一场,你要是相信我,就将她拉出去,在外面接受治疗,否则这样下去,她一辈子走不出这个蜗居!”
我的身体瑟瑟发抖,医生,原来他是医生。
他来,是要将我拉出去,拆掉我的蜗牛硬壳,让我娇嫩的皮肉,接受阳光的暴晒。
不,我不要出去,我死都不要出去。
王崖还是劝服了沈文之,沈文之两只胳膊,抱住了我的身体,接着任由我哭喊尖叫,打骂撕咬,抱着我走出了屋子。
社区的花园里面,整个小区都响彻着我撕心裂肺的尖叫,恍若一个在阳光下濒临毁灭的吸血鬼,我声嘶力竭的挣扎。
最后惊动了警察,我在王崖的催眠中,渐渐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残忍的响起。
“徐薇薇,过去的永远无法过去,你就是破鞋贱人,你先是看上了魏天良,让你父亲的公司破产,接着看上了顾承景,让你自己低贱到尘埃,你无法接受现实,你现在就是一个废物,很快,你父亲会失去你这个废物,一个人凄凉孤苦,双腿残废的在大街上讨饭……”
他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那么尖酸恶毒,那么咬牙切齿。
“过去的永远无法过去……你无法接受现实……你就是一个废物……你父亲一个人凄凉……在大街上讨饭……讨厌……”
我耳边全部都是他的声音,他恶毒的诅咒,不,不,我不要承受这一切。
我捂着耳朵尖叫起来,接着推开了身边所有人,朝着不远处的池塘没命跑去。
我听见了身后王崖的声音,“不要追她,让她去!”
终身一跃,我跳进了池塘里面,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了我的口鼻,我听见王崖的声音,继续在我耳边响,“你就是个废物,废物,你父亲双腿残废,一个人凄凉,凄凉……”
我大哭了出来,越来越多冰冷的水涌进了我的肺叶,我仿佛看见了父亲花白的头发,灰败的脸色,还有颤抖的手指。
爸,爸爸……
我不要死,哪怕我真的是个废物,哪怕我真的低贱到尘埃里面,我也是爸爸唯一的亲人。
我要照顾爸爸,我不能死,不能!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湿淋淋的躺在池塘旁边,眼前倒映着沈文之担忧的脸,还有心痛的眸光。
他双手紧紧按压着我胸口,帮我挤出灌进去的水,我隔着水雾朦胧的眼睛,看着他,看着四周担忧的人群,还有愧疚的王崖,心里一阵坦然。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
从那天开始,我主动要求出门,每天跟着沈文之,先是在王崖的办公室,接受一个小时治疗,接着在自己小区楼下,溜圈半小时。
一个月之后,父亲回来的那一天,我终于正常了。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火车站人流中,丝毫没有感觉惧怕,也没有半点想要退却的感受,只是坦然的盯着火车站出站口,寻找父亲的身影。
等人散的差不多了,父亲才在护工的帮助下,转着轮椅走了出来,我慌忙迎了上去。
“辛苦你了,张小姐!”我冲着父亲身后的护工打招呼。
张护工点头,“都是我应该做的!”
我从张护工的手中接过轮椅,推着父亲往停车场走。
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孔,我心里酸涩无比,若是没有沈文之和王崖,我或许就见不到父亲了,就算见到了,也只是一个畏畏缩缩,心里有问题的我。
那样的我,要怎么照顾父亲呢?
“爸爸,你怎么不坐飞机回来?火车多辛苦!”
父亲笑了笑,“机票太贵了,临时买不到打折的,所以就买了火车票,其实都是一样!”
我不悦的埋怨,“爸,您这样,别人会怎么说我呢?说我做女儿的不孝顺,让爸爸一个人大老远坐火车回来!”
父亲摆了摆手,“你是爸爸的娇闺女儿,你没吃过苦,但是爸爸吃过,那个时候急行军十几里地,都没任何问题,现在又怎么会怕辛苦呢?”
我抿唇不说话,张护工笑了笑,“徐总将女儿教的可真好,孝顺体贴,知书达理!”
父亲自豪的一笑,“那是,我闺女儿,从小就娇弱的不得了,后来她妈妈去世,我更是操碎了心,有人劝我再找一个,但是我怕我娇闺女儿受不了,所以找了个詹露那样的,本来想……”
大概这件事情,触及到了父亲痛处,所以他也不愿意多讲,只是摇了摇头。
张护工赶紧转移话题,“那可不,女儿就要娇养,您看看徐小姐,各方面都是出挑的,连顾承景顾少,都拜倒在您闺女儿的石榴裙下!”
我微微一愣,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跟爸爸解释才好,只能慢下了脚步。
父亲回过头看我,“薇薇,顾承景上个月去滨城视察,你怎么没跟着一起?”
我从不知道,再次听人提起顾承景,心里竟然是这般难受。
可是面对父亲,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张护工若有所指,“徐小姐,您体面大度,可是也不能太放纵了顾三少,现在外面,太多的坏女人,看见男人有钱,就跟苍蝇盯着鸡蛋般,一窝蜂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