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扑扑!像鱼儿划水一样,钱锐气在厨房停下,静静的站了好半天,一片宁静安谧,没听见一丁点儿老鼠轻轻潜入的声响。
钱锐气把这归功于,自己身上发出的人味和热能。老鼠可是仅次于人类狡猾的动物,嗅觉听觉动物中一流。知道自己站在这儿,它咋会来哩?
又站了好半天,
钱锐气觉得自己尽到责任,打算离开了。
照例,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数千里之外的女儿,讲明这儿的情况。钱莉听起来,好像更疲惫不堪了:“爸,既然你到了,也做了搜寻撵赶工作,仍没发现有老鼠,你回家了吧。”
“谢谢”钱锐气如获大赦:“那,你给你妈讲明我就准备离开了哩。”“爸,不忙,你把那护士长和姚老太的手机号码,都给我。”
钱锐气吓一跳
“干嘛,我没有。”
钱莉不相信:“怎么会没有?这是现代人交往最基本的常识。双方连手机号码都不相互告之,哪还有起码的信任,一步沟通交流的必要?”
其实,老头儿手机里倒是有护士长的手机号码,那是第一次在怡心茶楼见面时,趁芳菲老板离开就剩下两人时,由自己提议交换的。
至于姚老太,
那是真没有。
为了安全起见,钱锐气也不打算把护士长的手机号给女儿。老头儿心里透亮,钱莉有了护士长的手机号,一定会打电话给她尹琴的。
一老一小两个女人会说些什么,自己心里就没有把握了。确切的说,尽管嫌弃“护士还带个长”“只会指手划脚,发号施令”,可钱锐气现在还不太想完全放弃护士长。
毕竟,
在他意识深处。
这些年见了这么多老太太,像护士长这样的单身老太太,也不多。自己在心里正把她与姚老太,不断比较对照呢。
自己今年65,明年66,时间不等人,不能再挑三拣四了。从自己的感觉来说,护士长比姚老太更拿得出手,上得了台面。
更重要的是,
护士长的各方面比前妻强。
真成了一家人,也不至于让前妻在背后痛骂嘲讽。换了姚老太,只怕自己的形象,在前妻心里更让她看不起,这是钱锐气最不所能容忍的。
“爸”“嗯”“把两老太太的手机号码给我,”钱莉在那边不耐烦了:“我说话呢,你听到没有?”“钱莉,你是想和她们通电话?”
“是这样?”
女儿直言不讳。
“沟通沟通,交流交流。毕竟都是女人好说话。我先替你探些情况和细节,供你决策参考,不好吗?上阵父子兵,打架亲兄弟啊。”
这让老头儿眼前一亮,有道理!这一老一少俩娘儿们,在这种双方并不太熟悉,或许根本就是陌路行人的情况下,聊起话来更可能互相说实话,吐心曲,这对自己当然只有好处。
于是,
钱锐气磨蹭开了自己的手机。
好半天,才找到护士长的手机号,嗒地发了过去:“只有护士长的,姚老太的的确没有哩。”显然,钱莉更想得到的,是姚老太的手机号。
因此,女儿失望的反问:“你今下午在她家,又是帮忙修燃气灶,又是主动伸手带孩子,还故意东拉西扯的呆到晚饭时间,又吃饭又喝枸杞泡酒的,你会没有她的手机号?”
老头儿眨眨眼,
有些温火了。
“你这孩子,有的,我都主动发给了你。这的确没有的,你让我上哪儿找去哩?真是的,咋不相信哩?”“那好,你明天弄到后,直接发给我,一定是明天。”
“为什么,一定要是明天哩?”钱锐气看看客厅沙发上的那团黑影,30多年前,就是这团黑影怀孕并生下了钱莉,这让自己一想起就陷入了感激,左右为难,不能自拔。
“明天,很重要哩?”
“爸,你忘记了,我可一直记着。”
钱莉的语气里,忽然夹带着上了轻微的哽咽:“明天是你和妈的结婚纪念日”钱锐气呆住了。“那时,你才刚满20,妈也还差两个月才满18,还是过世的外公,托了熟人才办到的结婚证啊!”
女儿终于哭出了声。
第45章换出毛病
听到钱莉哭泣
钱锐气终于回过了神,女儿这是又在劝合哩,咋办?
近10年来,这是女儿的第三次提出,这让老头儿有点不知所措。第一次,是老俩口就要签字前夕,那时还是北大哲学系大三女生的钱莉,专门请了病假打飞的回来苦苦相劝。
当时看在女儿份上,老俩口都有点后悔,承诺算了继续在一起过下去。可女儿回去没两天,又因一件琐事,好像为了早上起床后的被子,该不该摊开晾晾,让昨晚人身上发出的废气散尽?
总之,
老俩口南辕北辙的又犟上了。
一怒之下,当既赶到民政局离了婚。第两次,是几年己为人妻人母的钱莉,携婿带子飞回来看爹妈。
虽然老俩口看到女婿和乖巧小外孙女儿,分别都哭得个一塌糊涂,不能自禁,却对女儿的劝合,都沉默不语。
事实上,
白云苍狗,岁月无情。
老俩口原残存的一点感情,己随着琐碎的日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自然也不再有初次的动摇了。现在,是第三次。
作为父亲和外公,钱锐气何尝不知道钱莉之苦?爸妈尚且健在,却既不能给自己一个完整的家庭,又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儿子,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外婆外公。
而且,
更重要的是。
因为和老公性格不合,彼此之间越来越冷漠,娘家的这种状况,更让自己毫无退路,心灰意冷,简直一想起来,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可是,老头儿想,我能答应哩?老俩口散落了近10年,各自的生活和心态,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说打烂的瓶子重新合好仍有条缝,就这种差距越来越大的生活与心态,能在一起过哩?
与其天天生闷气,
吵吵闹闹形同路人,
不如就像现在,彼此都还可以多活几年。“爸,你就听女儿的话,和妈在一起行不?”钱莉哽咽到:“毕竟,你们是青梅竹马,共渡艰难,过了大半辈子,难道彼此之间,就真的没了一丁点儿感情?”
老头儿默默的听着,心里翻江倒海。对过去,钱锐气说不出更多的形容和感叹,只是觉得那些都过去哩,何必再提?
这就像人走路,
如果每走一段,就要回头看一看,那还不如就站在原地吹风玩儿。
“既便没有感情,也总比毫无关系的外人强吧?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料,也让我放得下心啊。”钱锐气的眼前,浮起了那些个吵吵闹闹或者不吵不闹的日子。
唉,那是一种什么日子哩?我虽然不会像孙子那样联想抒情,大声说出来,可也感受得到,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彼此明显清楚心照不宣对对方的嫌恶,是怎么像只可恶的大老鼠,在狠狠地啃咬着自己心灵?
或许,
这就是我们这辈人的宿命?
“还有,都都和苏苏都在要求,明年中考后,要回来看外公外婆,你让我如何面对两个孩子?”钱莉虽然平静了些,却仍然悲戚莫名:“陈军不能担负起一个老公的责任,尚且还可以说他年轻不懂事,可爸你都年近古稀了,也是不懂事吗?”
吭吭吭!客厅沙发上的那团黑影,忽然佝偻得更加矮小虚弱,发出了强烈的咳嗽声。钱莉听到了:“爸,是不是妈妈在咳嗽?”
老头儿向外探探头。
“好像是哩?”
“好像是?屋里除了你俩,还有外人?”钱莉哭笑不得:“唉,爸呀,你快过去问问,需不需要上医院看看?屋里有药没有?我在电话上等着。”
老头儿怔怔,眨巴眨巴眼睛,虽然多次到前妻这儿帮忙,可一直没和她说话,就是说她也不理不睬,更不会应答,仿佛这己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要不,
这次也一定一样。
她一定不会答理,自己落得个毫没趣儿。可想想远在北京的女儿,这么晚了还守在电话机前焦虑憔悴的样子,老头儿出了厨房。
右手指上牢牢的粘着那一大张“鼠咬”,左手攥紧手机,鱼儿划水一般,扑扑扑的走了过去。吭吭吭!吭吭吭!
“咋的,感冒哩?”
钱锐气在前妻两步之远处站下。
在幽暗中鬼鬼祟祟的探探身子,机械的重复着女儿的话:“需不需要上医院看看?屋里有药没有?”可黑影,明显的朝沙发深处移移,好像在躲藏着什么恶魔。
这让老头儿皱皱眉,想想,又说:“钱莉让我来问问哩,如果很严重需要上医院,我马上叫出租车哩。”黑影仍然是挤挤沙发,佝偻得更矮小,吭吭吭!吭吭吭!发出了更猛烈的咳嗽声。
没有谁能看见,
国庆节七天乐的最后一天,夜里10点多钟。
在这个老小区的出租屋,两团佝偻的黑影,一站一坐无言的僵化着,空气寂寥得停止了流动。小阳台上传来芳邻一家人的笑声,大屏幕电视机发出的闪光,还有央视主持人的欢叫:“国庆七天乐,不信你不笑!”
夜空清冷,微风轻抚,弯月如勾,繁星若梦,明天又是一个畅朗的大晴天。终于,钱锐气无奈的离开,带着那张大“鼠咬”,又似鱼儿划水,扑扑扑的回到了厨房。
“钱莉。”
“嗯,爸,我都听见了,”
女儿的声音,好像也有点无奈:“谢谢你的主动,等会儿我与妈聊聊。现在,你捉到老鼠没有?”“没有”老头儿老老实实回答:“我到处查了看了,主要是那些角落疙瘩,都没有老鼠跑过的痕迹,留下的粪便。”
想想,又说:“你妈胆子小,又一个人住,所以也要有备无患,我买了最新高科技驱鼠产品,”把“鼠咬”的性能作用,有板有眼的介绍了一遍。
听得钱莉哈哈大笑。
又马上压低了嗓音。
“爸呀,你可真有趣,带着这么一大张强力胶走来走去的,你把它剪掉不就行了?”老头儿马上反对:“这怎么行,58块钱一张哩。剪掉?说得轻巧,不如灯草哩。”
钱莉笑问:“那你带着它回去呀?路上要碰到查夜的问你,你怎么回答?”老头儿无语了。未了,只得按照女儿的建议,打开厨房大灯。
用剪刀紧贴着,
两根被粘连的手指头皮,轻轻而缓缓的剪去。
毕竟眼睛不行了,又显紧张,眼看着就要剪掉时,不慎就剪着了皮肉,疼得老头儿一哆嗦,差点儿扔了剪刀。
而那张“鼠咬”却飘然落下,哒的砸在了他左脚背。老头儿又是一惊,手指头不慎被粘,威力己让自己心惊胆战,要是脚背再给粘上?
说时迟那时快。
哒哒蹦!蹦哒哒!
老头儿宛若个武林高手,连蹦带跳,手忙脚乱,躲避之际剪刀脱手,锋利的刀尖叭的栽在强化地板上,颤巍巍的直抖……
所幸,“鼠咬”是背面砸在他脚背上,有惊无险。钱锐气把中间露着一个不规则圆圈的“鼠咬”,在冰箱与燃气灶的空隔角落铺好,为诱惑鼠们上当,还拉开冰箱,拈出一小陀卤猪脚肉和米饭,撒在强力胶的圆圈里。
一切布置好,
才啪的关了大灯。
洗了手,给女儿汇报。钱莉听了说:“谢谢,爸,你回家了吧。我刚才给你说的事,你考虑考虑行不行呀?”“不用”老头儿这次毅然回答。
“你也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哩。可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扔下你妈不管。你别管我们,带好苏苏都都,和陈军公婆搞好关系哩。”
“爸,唉,爸!”
“好好,莉莉,你也累了,休息了,睡吧睡吧。”
“晚安。”嗒,钱莉放下了话筒。钱锐气出了门,故意把脚跺得山响却没离开,而是把自己的耳朵,悄悄贴近了冰冷的防盗门。
果然,他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几乎是冲锋过来,嘭!双手扑到了门楣上,然后,窸窸窣窣的,嗒!防盗门锁的天地锁,被前妻牢牢的锁上了。
在外人看来和听来,
不过是女主人的习惯动作而己。
可老头儿心里却透亮,这种迫不及待的锁门动作,表达着前妻对自己的愤恨憎恶。既然如此,还一叫就到,我钱锐气是不是太傻了点哩?
可怜了女儿钱莉,还一厢情愿想我们复合,你说这种情况可能哩?老头儿摇着脑袋出了小区,走在幽暗的小区道上,回头看看前妻租赁屋的小阳台。
显粗糙简陋的小阳台,
虽然被隔壁家的电视机闪光,不时照得微亮微亮,可仍黑呼呼的一片。
就在那儿,那间不过40多个平方的一居室里,住着自己年轻的梦想,中年时的梦魇……吭吭吭!老头儿耳边仍响着前妻的咳嗽声,钱锐气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离开时该叮嘱她几句,感冒了不要硬抗,要遵医嘱吃药才能痊愈。
老头儿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似乎看到小阳台上有个人影。揉揉眼睛,再眯缝着瞧去,咋又消失哩?想想摇头离去,前妻那么怨恨自己,迫不及待扑过来锁门,还能趴在阳台看我?
绝对不可能。
我眼花了哩。
第两天中午,钱锐气不打算弄饭,干脆叫了外卖。叫外卖当然是叫楼上8——3的达达小哥哩,好像有两天没看到这小哥哩。顺便聊聊也是可以的。
其实,源于老头儿叫外卖的下意识,是他想起前妻那租赁房,看似都还行,实则都需要换新。换新在房东自然不可能,那就只有维护维修。
鉴于上次的教训,
这大件和电气等方面的维护维修,自己一人不行,还得把达达小哥喊到。
老头儿可不笨,深知这世上所谓的感情友谊,也如那伴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铁路轨道,需要经常维护润滑,才能簇新坚固,畅通无阻,要不艰涩生锈,非车毁人亡不可。
可抓起手机磨蹭了半晌,没有找到达达小哥的手机号,却磨蹭出来个似熟非熟的电话号码。老头儿走到阳台上借着明亮的秋光,眯缝着眼睛瞅了老半天,终于想了起来。
那是前几天。
嗯,好像就是那三个便衣军人,鬼鬼祟祟来找达达小哥的前一天晚上。
老头儿和孙办事在广场边儿,边看坝坝舞边听音乐时,一个高个儿小伙笑嘻嘻的凑了上来:“两位大爷好!好有欣赏水平啰。”
这话儿,让老头儿高兴,令孙办事不悦。心里愉快的钱锐气,嘴上假装淡然:“一般般,还行,听得懂哩。”
“听得懂就好啰,我爸爸我爷爷都比你们年轻,却连听也听不懂啰。”
小伙子一探手。
就戏法儿一样,捏着包硬壳香烟,正抠出一枝的半截。“两位大爷,请抽烟。”两老头儿一起摇手:“谢谢,我们都还没学会。”
“我也不会,抽烟有损健康,”小伙子手指头一顶,把烟卷儿重新推了进去:“只是,有时为了工作啰。”孙办事微微皱眉:“小伙子,没见过你呢,你是搞什么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