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锐气进屋后,
先熬上小米稀饭。
又抓上点才泡了几天的嫩姜,撕成小条儿,洒上点儿葱花,褐绿相衬,特别抢眼儿。然后,开始收拾。
说收拾,不过是将东西放得顺眼一些,比如,碗筷归于厨师,扫帚拖帕放于小阳台,沙发布拉整齐云云。然后,拖拖地板,抹抹桌椅,再放下窗帘。
因为,
家里常年只有一个人,略一收拾,倒也不太显得杂乱和邋遢。
看看墙头上的挂钟,离孙办事到来还有点时间,老头儿走到洗手间赶紧冲个澡。钱锐气的冲澡颇具特色,春夏秋冬,都是一大盆温热水,洗脸洗手擦身后,双手端起兜头淋下,然后擦干穿衣。
现在,洗手间嵌入墙面破了一角的大镜片里,出现了一个老头儿。个子不高,略显粗壮,一身肌肉还没完全松弛,特别是双臂,一紧一松,那依然鼓起的肱两头肌肉,就来回滚动。
钱锐气满意地瞅着自己的形象,
与那面容清瘦,一身排骨的孙办事相比。
这形象可够高大威猛,一拳就可以把那小子打到几丈之外。突地,钱锐气向下蹲蹲,屈起双腿撅着屁股,左三圈右三圈的扭扭,猛然跳起左脚向窗口踢出,还嗬嗬嗬的吼叫几声,自我感觉良好。
不防右脚一滑,差点儿跌倒,双手一扶墙壁,脑袋撞在墙头上,疼得嗤牙咧嘴的,好容易才安静下来,胡乱的冲了澡,套上了短衣短裤。
刚到厨房,
暗号就响了。
叩——叩叩!叩叩!听上去就是“我—来啦,是我!”老头儿拉开了门,孙办事左手拎着一小食品袋,右手抠着两瓶乐堡,也不吱声的跨了进来。
老头儿不快地眨巴着眼睛:“哎,我没酒哩?”“你那老泡,我消受不起,东西呢?”“熬着,可没有糯米。”
孙办事儿上前揭揭锅盖,
一股小米粥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随手拈一条儿姜条,扔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不满的说:“要是糯米就好了,那玩意儿滚阴补肾,养人呢。”
家里没女人,老头儿一切随意,加上这桃花小区的老式房屋结构,厨房一般较现在的新楼房厨间要大得多,平时就在厨间吃饭,喝茶甚至小活动,那摆在小客厅的一桌六凳,基本上也就成了摆设。
当下,
围着宽敞的灶头。
两老头一人一凳,并肩举筷端杯,你一呷一口烂红的枸杞泡酒,我喝一口啤酒,猪头肉,花生米,小米粥配姜条,好不悠哉乐哉。
“哎,你那是什么玩意儿?”老头儿吮吸着自己嘴下巴,有两滴枸杞洒刚才粘在了上面:“怎么手拉,不咬瓶盖啦?”
“唉,巡道大爷,什么年代?Youarebehind。(英文,你落后啦!)”
老头儿瞪瞪眼。
“什么年代不也照样用筷子吃饭拈菜?没见你用手抓?你嘴里叽里瓜拉个什么?想当年,咱俩喝啤酒比赛咬瓶盖儿,”
孙办事挥挥手:“好汉不提当年勇!拈菜,吃饭,”滋溜——儿!一大口金黄色的小米粥进了嘴,仍含混不清的咕嘟咕噜:“要是糯米粥就好啦,那玩意儿,”
“那玩意儿害了你一辈子。”
钱锐气挤挤他。
“你糯米了一辈子,结果5岁就成了内控,拉倒了哩。说说,姚老太怎么哩?”孙子也故意吊他胃口,装像没听见,自顾自的拈菜,品酒,喝粥。等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道来。
话说,孙办事上午奉吴主之命,到邻区参加区域联防会议。大凡天下坐办公室的,有机会外出开会,基本上都高兴得连蹦带跳,屁颠颠的。
照例,
吴主先是要与孙办事对坐的老史参加。
老吴却以夜里贪凉吹了空调拉肚子,怕破坏了管理处形象为理由,婉言谢绝。无奈,吴主只好对孙办事点点头:“老史不慎吹坏了肚子,你呢?”
孙子苦笑摇摇头。“你代老史去听听,作好记录,回来汇报。”孙办事儿只能点头。其实,开会通知就是孙办事接的,当然也就明白参加什么会议?
这会议有一个长长的名儿,
念起来有点像绕口令。
听起来挺光荣神圣,某某地区关于正确指导群众性坝坝舞和舞坝坝等相关事宜协调会。老街道都云,千会万会不如这会,东事儿西事儿不敌这事儿!
对所有的相关管理部门和管理者而言,坝坝舞是洪水猛兽,是灭项之灾,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乱麻,如果可能,谁都避之千里,不愿意碰的。
因此,
虽然都知道按潜规,
开会必有回报,起点100人民币的报到费不咬手,如果运气好,还有个小礼包什么的,就更是赚了,人称“开会专业户”的老史,却借口逃避,原因就在于,只要一开会,就算是被粘上了。
那报到费和小礼包什么的,岂能白拿?除了这事儿,其他的事儿,你得竖起耳朵认真听,作好记录,回来给头儿如实汇报。如有差错,头儿在外受气出丑,第两个倒霉的肯定是你。
这事儿呢,
就更可怕了。
既然参了会,你也就成了协助头儿处理这事儿的助手和专家。这个助手专家有多可怕和难受,基本上是人人提起谈虎色变,退避三舍。
地分东南西北,人分三六九等,体制内的正式工,历来比体制内的返聘工高人一等。机关部门的乡规民约也不用谁提醒,贵在一个自觉,对吧?
身为返聘人员,
孙子知趣也无奈,当然只能“挺身而出”。
不过呢,这对孙办事倒也不太难,因为,他早成了头儿处理这事儿的助手和专家,谦虚也谦虚不掉的。
会上,区域联防小组长,区里第五副会长公开点了桃花小区的名:“桃花小区就经常性发生,因为坝坝舞而集体争吵推掇乃至斗殴的群体事件。据我们掌握的情况,居然还有几个观舞的大伯,为一个领舞的大妈而争风吃醋,相互吵嘴漫骂,差点儿酿成重大恶性群殴事件。”
与会者便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然后,或幸灾乐祸可看热闹地,一起瞅着孙办事员。“经查,这个叫姚玉兰的大妈,××年农转非……”
可孙子心里明白,
第五副会长嘴里的“差点儿酿成重大恶性群殴事件”,根本没那么吓人。
不过是当时接到报警的110闻迅赶到后,几个老头儿正相互冲着对方呸呸着,呸得骂得正热火朝天。
这国情和印象中呢,大凡街头巷里广场上,相互拍着手背跺着脚呸呸着争吵的,基本上都是大妈老太太,司空见惯,习以为常,没人大惊小怪的。
要是老头儿们也这样,
事情就麻烦了。
人虽老了,可还是雄性。自盘古开天地以来,雄性解决这类问题,就只有一种方法,用拳头。后来,刀子替代了拳头,枪炮替代了刀子,发展到20世纪,核弹又替代了枪炮。
可没人料到,现在21世纪,网络高科技时代,手机微博微信之下,雄性也向雌性学习,模仿起了解决诸多问题矛盾的新旧方法。
而且,
雄性一旦学会运用,就远非雌性们所能比了。
这不,面对市里第五副会长亲自率队出警的110,管理处头儿和其助手专家,如果是大妈老太太们,虽然也因“法不治众”而蹦达一时,却不久就会俯首听命,一轰而散。
可这帮子老头儿呢,根本就没把110和威风凛凛的市里第五副局,放在眼里,至于父母官们,更没瞧不上眼儿,几个纯爷们儿屁股一撅,肩膀一顶,就把可怜的管理处吴主和孙办事员,活活给挤到了一边儿喘气。
当然啰当然啰,
老头儿们最后也得归理服法,老老实实。
可男女有别,老头儿们不像大妈老太太们,一轰而乱作鸟兽散,而是不屈不挠的围着处理者,说呀争呀扭呀骂的,那种坚忍不拔和顽固不化,真比老太太还老太太,真令一帮处理者至今一提起就大摇其头,恐惧万分。
第五副局只得耐着性子,一次又一次听几个老头儿争先恐后的“控诉”。事情起因倒是简单,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三大堆大妈老太太在各自领舞者带动下,相互较劲。
这种较劲呢,
又因能博取众多眼球,越来越热烈持久。
几个属点头交相互认识的老头儿,先是各自拎着大号塑杯,摇着大折扇在边儿瞅着,偶而相互评论几句。后就不知不觉就聚到了一起,交头接耳,旁若无人的大声评论对比起来。
结果,评来对去便变成了争论,争论最后急速升级,一发不可收拾。老头儿们争论的焦点,是三个领舞老太太,谁更有本事?
按几个老头儿的衣着,谈吐和形象看来。
属均于无职,无权也无文化的平民。
即是平民,自然就不知道什么内涵,外延,修养和审美,就知道“好看”。由此,可以看出,姚老太太身为中型服装城老板的小女儿,的确是个人才。
因为,她为其母定下的“蓝布衫”衣着,被一帮子老头儿中的一半儿,认为“好看”“有新意”和“养眼儿”。
这样,
另一半的老头儿们自然不服气,争论由此而起。
其实,贵为厅局级的市里第五副会长,哪会把一个农转非的农村老太太,放在眼里?说句大实话,直到一帮子老头儿和广场上的人散尽,他都不知道那个可恶又该死的“蓝布衫”老太太,究竟是哪一个和长什么模样儿?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第五副局由此记住了姚老太。
并惯以“蓝布衫”代名儿,在本次会上一再提起:“……国家正在大步向前,群众生活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因此,决不允许在这个关键时候,一些不利因素阻碍和影响大局的健康发展……”
接下来的话
就让孙办事感到刺耳和难办
“……一个农村老太太成了城市人,聚在广场上唠唠叨叨,跳跳坝坝舞也就罢了,跳舞有益于健身健心么,可穿得个稀奇古怪的,就不行了。当然啰,我们决不是要回到过去那个年代,可身为一个老太太,穿什么不好,偏偏一身蓝布衫?怎么回事,是嫌现在不好,想回到过去,还是想借衣服表达个什么?当然,我这话只是我个人的意见看法,也许并不全对。可那一帮子老头儿们闹事儿,却的确是由这个姚老太蓝布衫而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