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忽然阴云密布,隐隐有下雨的势态。
绣荷掌灯,苏嬿婉仔细地翻看着凌良时送来的书记。
“小姐,你说,三少爷怎么一出现在你面前,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绣荷歪着脖子,问道。
苏嬿婉白了绣荷一眼,在心里暗骂这丫头越来越多嘴了。嘴上却只淡淡说道:“我怎么知道。”
绣荷挑了挑烛火,伏在苏嬿婉身旁,说道:“小姐,你说三少爷离开凌府整整十八年,难道他不想家吗,他为什么不回来呢?”苏嬿婉轻轻皱起眉头,说道:“我说你这丫头,今天晚上是怎么了,三少爷三少爷个没完,你要是真想知道,就去问问他。”
绣荷赶紧规矩站好,垂下了头:“奴婢知错了。”
苏嬿婉却也没想要怪罪绣荷,她自小与绣荷一处长大,早已是情如姐妹。只是绣荷一口一个三少爷,倒教苏嬿婉心里感到些许不舒服。她只当自己厌烦凌良时。一指窗子,说道:“怎么这么闷,去,把窗子打开透透气。”
绣荷应了一声,行至窗边,刚刚推开一扇窗,忽然忍不住叫了一声,惊得苏嬿婉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了?”苏嬿婉顺着绣荷的眼光望向窗外,却见一个披头散发,一身碎衣的人正半跪在地,几个下人将其团团围住。
苏嬿婉皱眉,示意绣荷别出声。
苏嬿婉的住处,离凌府后花园只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因此打开窗子,便能看见后花园的东北角。
此刻虽已是傍晚,阴云密布,却也看得清楚那几个人影。
忽然,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凌府。苏嬿婉看得真切,那披头散发的人,正是柳姨娘。
旋即是轰隆隆的雷声,一场大雨便倾盆而下。苏嬿婉轻轻关上窗,绣荷一脸茫然地看着苏嬿婉。
苏嬿婉看了一眼绣荷,什么也没有说。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便听下人议论纷纷。说柳姨娘患了痴心疯,昨天夜里就被送到了无量寺。
谁都知道,无量寺,是关着麻风病人的地方。虽是一座寺院,却早已成了一所病寓。
苏嬿婉只觉心寒,她攥紧了手帕。是的,若不是自己那一日对柳姨娘说出真相,她也不会发疯。但是,她在凌府的日子,又与发疯有什么区别?
苏嬿婉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即使错了,她也是被逼无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时候,一味的忍让,不会得到尊敬,只会教那些欺凌你的人变本加厉。所以,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这句话,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一场夜雨下来,天气出奇的凉爽。苏嬿婉走在花园里,只觉花香怡人。
昨天晚上,凌良卿并没有回府。相必叶小柔,定然啼哭了一夜吧。苏嬿婉冷冷想着,随手掐了一只玫瑰。玫瑰上的小刺划破了她的玉指,流出一滴暗红色的鲜血。
她轻轻把玫瑰簪到发髻上,一身暗红色的衣袍显得她稳重而干练。
昨天晚上,她感到无比的畅快。三年来,柳姨娘在凌府,不知给她找了多少麻烦。自重者,人敬之。现如今她发疯,离了凌府远去竟,没有一个人感到悲伤,为之掩怀。
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偌大的凌府,仍旧循环往复,人人自危。
有柳姨娘,和没有柳姨娘,都不会影响到任何人。
苏嬿婉含住流血的手指,望着白氏住处的方向。
布置凌府所需要的东西,她已命人前去采购了。还有娘娘的凤居,今日也已修葺完毕。剩下的,便是同白氏交差,商议娘娘省亲的细节事宜了。
看似凌府现在全权交由苏嬿婉打理,不过她心里明镜似的,白氏,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这份权利。
她觉得白氏是凌府最深不可测的人。从她嫁到凌府的第一天,她就看到这个病恹恹的主母夫人骨子里的倨傲与强权。
她如今已然病倒。却没人知道她到底得了什么病。老夫人从来不曾过问,二夫人也对她敬而远之。甚至就连凌良卿,也从来没有主动去看一眼久不出门的母亲。
也许白氏是孤独的。大老爷去世时,她不过四十出头,现如今,她已经个六十岁的佝偻老妇。
有些事,藏是藏不住的。苏嬿婉深深呼吸着,她要从今天开始,把一些她想不清楚的事情逐渐发掘出来。柳姨娘的发疯,给了苏嬿婉一个信号。
苏嬿婉来到白氏的房内,只觉阴寒刺骨。白氏一如往常一样,闭目养神。春姑站在一旁。
“我没唤你来,怎么你倒自己过来了?”白氏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闷。
苏嬿婉轻轻行礼道:“媳妇自是惦念母亲的身子,纵然母亲不唤媳妇过来,媳妇也没有不来的道理。”
白氏微微点头道:“你有这份心,却是极好的。”
苏嬿婉坐在椅子上,说道:“不知母亲可听说了没有,柳姨娘已被送到了无量寺。”。白氏眼里散发着寒光,淡淡道:“疯了的人,留在府里,只怕后患无穷。”苏嬿婉点了点头:“娘娘还有三日便要回府省亲了,留她在府里,确是不方便。”白氏道:“预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苏嬿婉应了一声,又说道:“各房的细处安排,我已一一写下,还请母亲过目……”
白氏却摆摆手,说道:“我已没有力气去看这些东西了。”
苏嬿婉试探地问道:“不知母亲患了什么病,从前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白氏却只微微一笑,道:“我这病,不犯则已,犯起来,总要小半年才好。原是自幼落下的顽疾,亦不知到底是什么症候。”
苏嬿婉说道:“柔姑娘昨日腹痛难忍,老祖宗要给请名医诊治呢。母亲何不也仔细瞧瞧?”
白氏淡淡道:“你且去吧,我乏了。”
苏嬿婉却只得告退。
春姑站在一旁,见苏嬿婉走远了,低声说道:“大小姐,大少奶奶似乎有些反常。”白氏道:“她只不过是想把一些她原本不清楚的事情弄清楚。呵,凌府的水,可比她想的要深得多。”
春姑忽然说道:“这几日,总有些鬼鬼祟祟的人混进咱们凌府的下人中来。神出鬼没,四处打探消息。”
白氏冷哼一声,道:“他若是想来取我性命,只管来取,何必多此一举。当初,若不是我一时心软,又怎会被菩提院的人钻了空子。”
春姑只为白氏捶腿道:“大小姐,如今您久居府内,自是不知江湖上的风雨飘摇。”
白氏哦了一声,说道:“怎么,你倒是听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