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宿醉醒来,三毛头疼欲裂,好在边上还有左未央照顾,否则还真担心自己会无辜地死在这里,一面埋怨她干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一面还是不得不照顾,三毛觉得有些好笑,趁醉偷偷抱了她一下:
“小未央,你真好……如果我是你老公,一定上天入地都要找到你……”
上天入地?左未央心中笑了笑,恐怕不止,现在在香港,不对,应该在全世界都已经布满自己的通缉令了吧?只不过这里是稻城,是最后的一片净土,没有人能猜到她会来到这么高海拔的地方。
没有人能够猜到,一向以来胆子这么小,从来不敢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的自己,这一回居然会做出这么一反常态的事情。可是,当一个人真的下定了要死的决心的时候,她的胆子自然会无限量地放大。
陆城的个性,她很知道的,找不到自己,就一定会一直找下去,这样无望地寻找一辈子,但至少也总比知道自己死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要好得多,或许的确是很残忍,但只要他活着,哪怕是仅存着一丝希望地活着,也比死亡好。因为她躺在手术台上,以及落入莱茵河,经历过一次又一次无比接近死亡的感受,那些什么活着比死还痛苦的话都是假的,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但只要活着,活着就好。
而她的生命,已到尽头,任性一点也无可厚非,而活着的人,思念自己也好,恨自己自私也好,都已经,不关她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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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时分,民宿里千八百年忽然来了个外人,是个专门在当地传递信件的邮递员,左未央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传统的交流方式,好像上一次看到邮递员还是她在吴石的时候,总有一个邮递员骑着自行车穿街走巷,给每家每户送来订的报纸。
不过这种记忆现在都已经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东西了,她走到收了信的三毛身边,见她看到信上的署名之后脸色发白,有点疑惑地问:
“这是谁寄来的?”
上面都是藏文,她看不懂,但是看三毛的反应,应该是她认识的人,而且……似乎关系很密切。可是自己跟她接触那么多天下来,从来不知道她有什么亲人,或是朋友。
只不过这封信很特殊,信封上有佛家的印记,没得多想,当地也只有蚌普寺是离这里最近的寺庙。
“蚌普寺寄来的?”
左未央又猜了一句,果然,就看到三毛脸色愈发白了下去,衬托得头巾更红,眼睛更黑。
她仍旧不打算同她说话,但已经打开了信封,信纸上写得仍然是自己看不懂的藏文,然后再看到三毛的表情……
不对,自己现在,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
她瞧上去有点怪怪的,昨天晚上还肆意喝酒,说她这辈子过得很寂寞,现在却又忽然惆怅起来,像是一个因为感情而困扰痛苦的年轻女孩,所以这寄信来的莫不是她的情郎?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哪怕看不懂文字,也应该回避一下她的情绪。
“……我,我想起来好像还有点事,先回房间一趟。”
“不必。”这个时候三毛却开口跟她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眼神仍然留在信纸上,匆匆看过一遍,然后转而看她,很浅地笑出来,“再陪我一会儿吧,陪我一起看完这封信。”
随便是谁,能陪她一会儿就好,这辈子,过得不好,很寂寞。
偶尔也有能陪她走过一段路的人,可是等走过那一段之后,就又离开了,她总是被抛弃在路边,不敢再往前,生怕再遇见什么人,也愿意陪她一会儿,可过后又要走。
左未央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三毛竟然会不在意,但是她既然让自己留下,当然也没有拒绝的必要,点点头:“好。”
仍然是昨天晚上的小木桌,喝掉的青稞酒的坛子还堆在地上,昨天晚上自己困了就先回去了,临走时还嘱咐她少喝点,没想到三毛一个人还是又喝了那么多。
信纸上其实没有多少字,就算藏文与汉语不一样,应该也用不着看那么久,三毛已经足足看了有十多分钟,左未央越来越肯定,这封信的含义,非同寻常。
是从蚌普寺寄来的光是这一点就很奇怪,僧人是不应该和俗人有牵扯的,而且……再一联想到昨天三毛得知自己要去蚌普寺参观后忽然主动借给她的头巾,说是进入寺庙的女人都需要戴头巾,这也就算了,自己回来以后她的字里行间总是流露出一种奇怪的语气,仿佛……她知道这块头巾,肯定会引起嘉措堪布的注意似的。
可是想了一半又连忙叫停。
瞧自己想的,居然连康区尊贵的堪布都敢揣测,要是让信仰他的人知道了,非得把自己驱逐出去不可,不可能,就算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嘉措堪布的。他对当地人来说,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尊贵不可冒犯的活佛。
到了现在,她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调动起来,反正到了新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她再也不需要做那个小心翼翼一言不发的左未央,她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知道的,就去了解。
“这是什么?”
“你看不懂。”
三毛回她,语气居然有些异样的颤抖。
“我是看不懂。”这一点左未央承认,但是又接下去说,“但是你可以讲给我听啊。刚刚我本来是想要回避的,可你却把我留下来了,现在,我可是绝对不会轻易走开的。”
三毛愕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无奈地扯了扯唇角:“什么歪理?跟个小孩子似的。”
小孩子?那就小孩子吧,如果可以任性妄为,谁不想永远当个小孩子?
“不管,反正你自己把我留下了,现在我的好奇心就摆在这儿了,你可要负责。”
三毛彻底无奈地摇头,最后犹豫了一下怎么开口,还是决定把信纸上的文字如实翻译给她听:“你知道六世达赖仓央嘉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