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莫晓辰的手走出教学楼，我回头看了一眼，却突然觉得，来时在我眼中还精致漂亮的欧式风格的建筑，倏然之间就没有那时的半点光彩了。
学校是个好的学校，只是我的思想还停留在自己当年读书的时候。
我下意识地认为，在这样一个好的学校里读书，就应该是快乐自在的。可没想到，这个年代的孩子居然背负着这些成年人兴许才会具备的苦恼。
这是好事吗？
这是坏事吗？
我扪心自问了一番，却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恐怕，这并不能用好坏两个字去界定和衡量。
若说它是坏事，可是能让孩子尽早在大人的世界观里成长起来，无疑是走了一条还不错的捷径。
可若说它是好事……这好事未免也太悲哀了。
我叹了口气，从大衣兜里摸出手机，拨通了莫烨川的私人电话。响铃三声之后电话接通，那头的男人声音里略微透着一丁点疲惫。
“喂，怎么了？”他说话一向是这种单刀直入的风格。
“我刚开完家长会，但是今天出了一点小状况。”我沉吟着，用精简的语言把事情告诉了他。
听罢，只听电话那头轻声一笑，开口对我说：“小事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面对这样云淡风轻、看上去不痛不痒的莫烨川，我突然有些不知名的恼火。
“可是我们大人可以看得开，可以不放在心上，那孩子呢？！”我压低声音，硬硬地杠了莫烨川一句，“他虽然懂事，虽然比一般的孩子早熟，可他今年毕竟才七岁！你在做这些规划和打算之前，有从他的角度考虑过问题吗？！你除了顾忌自己的处境之外，有真真正正了解过小辰的内心吗？！”
我知道自己的头脑有些发热，可在这种情况下，心里的那些话就是会发酵，然后不吐不快。
我甚至连斟酌自己用词和语气的过程都没有，有什么说什么，有些甚至都没有过脑。
电话那头的莫烨川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我把所有的话说完之后，他仍旧保持着沉默——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
片刻之后，只听莫烨川终于开口了。
他声音有些低沉，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回去再说。”
也罢，回去再说就回去再说，毕竟有些东西，在电话里是讲不清楚的。
早在八年之前，我就跟莫烨川达成过共识——对于一些重要的问题，一定要当面说清，不通过电话，也不通过短信，更不能通过网络……一定要面对面的，看着彼此的眼睛，把它说明白。
因为我们两个都深知，距离会稀释甚至曲解彼此的心意。
……
等我挂掉电话之后，一直在低头走路的莫晓辰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然后他开口对我说：“顾姐姐，其实你错怪爸爸了。”
“啊？”我愣了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莫晓辰接着说道：“其实在我来这所学校上课之前，爸爸就问过我，是要告诉所有人我是他的儿子，是莫家的孩子，还是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做自己。虽然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显得有些高深……可是小辰知道，只有先做自己，才能承担得起外界施加的所有光环，不是吗？”
我很意外，能在他的口中听到如此成熟的一番论断。真不知道这莫家大哥的基因是怎么遗传的，怎么还真给孩子遗传了一副早熟如斯的头脑。
“所以，爸爸就尊重了我的选择。”莫晓辰笑了笑，看起来很满足，“在这所学校里，我就是最普通的学生，跟同学们认认真真地相处，交了不少真正的朋友。可能偶尔会被人看轻，可我知道，他们也就只能从这个方面看轻我……而实际上，我在这方面比任何一个人都有底气！”
“……”
我着实震惊了。
因为在这一瞬间，我在莫晓辰身上看到的，是实实在在的莫烨川的影子！
曾几何时，那个骄傲至极的少年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他在西岩山的落日下，迎着夕霞认真地对我说：“世人皆知莫家二少爷只有家世，反倒在其他任何一方面都看轻我。而实际上，我在任何一方面，都比自己的家世更有底气！”
兴许这就是骨子里的莫家人，都喜欢给自己走一条看似坎坷、却实则如磨刀石一样的路。
“可是……你不会觉得不开心吗？”半晌之后，我回过神来，摸了摸小辰的脑袋。
只见他嘟了嘟嘴，终于回归了孩子气的模样：“不开心还是会有一些的，不过是因为被人曲解和诬陷的不开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冲我咧出一个大大的笑，接着说道：“更何况，有顾姐姐护着我，我的不开心就已经微乎其微了。我喜欢听顾姐姐说，我是你的孩子。我觉得有一种妈妈在我身边的感觉……”
我蹲下身来，把莫晓辰抱在了怀里。
我知道无论日后我与莫烨川之间如何如何，都必然会将这个孩子放在心坎儿上。
……
眼见着要走到学校门口，我突然意识到忘了给欧阳丛晋打电话。之前说好了，等快结束的时候就通知他，让他来接我们回家。
可是等我拿出手机的时候，却发现收到了一条短信。
“诶，居然是你爸爸发来的信息……”
我点开一看，只见短信的内容是——今晚我有应酬，不回家吃饭。
见我表情有些沉凝，莫晓辰开口问我：“是爸爸不回来吃饭了吗？”
“……”有这么个聪明的孩子在身边，果然是很省心。
“其实顾姐姐，爸爸不回家吃饭才是正常事情。以前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我一周都可能见不到他一回。可自打你来到我们家，他这段时间每天都早早地回家，然后早上也会跟小辰一起吃过早餐之后再去工作……小辰真的很开心呢！”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里不自觉地就有了些酸涩，这明明就是正常人家父子应当有的生活不是吗？
不知道为何，我突然开始思念起我妈和小煜来。
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我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