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
车里弥漫着一种一言难尽的尴尬，我跟莫烨川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我偷偷地瞄了一眼正在认真开车的莫大少爷，发现他也是神情不自然，只不过是强撑着一张看似正常的冰块脸罢了。
而在车子后座上，莫晓辰莫小少爷的两道视线正如X光线一般，夹杂着可怜巴巴的控诉，不断地穿越我们两个人的皮囊，拷问着我跟莫烨川两个人的良心。
这一刻，我想我能笃定地回答一个问题——良心这个东西，真的会痛。
因为晚上的安排，莫烨川在下班回来的时候，就顺道去学校把莫晓辰一起接了回来。我在楼上房间换衣服的时候，莫晓辰也在自己的房间捯饬自己。
他对晚上的这个宴会还是很期待的，毕竟这是莫烨川第一次带他去如此公众的场合。除了能见识到不一样的场面之外，我想对这个小家伙来说更重要的，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父亲的重视。
比起虽然被保护的很好，却总是生活在灰蒙蒙的温室里，他更愿意牵着自己父亲的手，一起面对各种各样可能会席卷而来的风浪。
但是后来……我就不多说了。
我跟莫烨川自打从莫宅出来，再到上车，再到启动开走几乎离开东岚山别墅区，都没有想到我们忘记带上他那个宝贝儿子……
我忘了也就算了，莫烨川居然也跟失忆了一样。
所以，当我们俩折回去的时候，莫晓辰正眼泪汪汪地蹲在宅子门口，像极了一只被遗弃的小猫。
忘了带什么都能原谅，可忘了带孩子……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有这么当爹和当……妈的吗？
莫大少爷感受到了我的视线，拨冗朝我看了一眼。我用眼神示意他赶紧说点什么，毕竟他才是一家之主，说话有分量，能镇得住场子。
而且我认为，这个重大失误的前前后后都是因为莫烨川。如果不是因为他跟我插科打诨、胡搅蛮缠，我怎么可能大脑当机不听使唤，连想也不想，被他牵着就走了？
如果不是因为他牵着我的手，让欧阳丛晋看到……欧阳丛晋怎么可能一言不发，不提醒我们小少爷还在屋里没出来？
对，都怪他。
这么一想，我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了那么一点点。
接收到我的视线信号之后，莫大少爷居然还跟我扯皮了一阵子。但在我强硬的坚持……实际上是我暗中放在他腰间准备拧的两根手指之下，他还是屈服了。
“咳……”莫烨川清了清嗓子，装作无事一般开口说道，“小辰，饿了吗？”
“……”
也是个几乎要交智商税的问题了，问的太没水平。类似于这样的问题，氛围好的时候好发散不假，可在氛围不好的情况下，很容易就冷场子。
不过，莫大少爷这语气把握的还挺好，平静淡定，就跟平时话家常一般——真不错，脸皮要比城墙厚了。
“不饿。”
莫晓辰是个教养特别好的孩子，哪怕刚被他爹那么对待，依然还是中规中矩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觉得情况大概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想顺着这个热乎劲儿，说点什么缓和的话，就比如问问他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然后再夸奖他两句什么的……却没想到，这孩子的话居然还没有说完。
“其实刚放学的时候，我是有点饿了的。”莫晓辰仍旧是刚才那种一问一答的平静的语气，“但是刚刚在门口喝了一阵子风，就喝饱了。如果爸爸你再晚一点回来，小辰可能会吃撑呢。”
“……”
“……”
上面那串是我，下面那串是莫大少爷。
我真是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时这般，觉得莫晓辰真是莫烨川的儿子，如假包换。
用最平淡的语言，怼的人无话可说，这不就是莫大少爷惯用的杀手锏吗？
所以，我很想采访一下莫烨川，在被自己的儿子怼完之后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被拍在沙滩上的时不我待吗？还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的老泪纵横？
啧啧啧，真是千载难逢，精彩绝伦！
不过，我显然低估了莫大少爷的段数，毕竟也是比莫小少爷多吃了将近二十年粮食的。
“吃饱了好啊。”莫烨川回神之后，正儿八经地回复说道，“都说吃什么长什么，喝风长个。”
“……”
果然后爹就是后爹，他就不怕莫擎昭知道这件事后，大半夜地给他托梦吗？
“那爸爸也是喝风长大的？”莫小少爷显然不服输，想再努力地挣扎一局。
莫烨川听他这么一问，立即摇了摇头，老神在在地回道：“不是，我是天生的。”
……
听着这父子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我起初觉得有趣，后来竟慢慢地开始感动。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感性了，在跟莫烨川重逢之前，我明明已经修炼出自己的金钟罩铁布衫了不是吗？
我还依稀记得小辰刚开始的模样，那个时候这个小家伙还因为莫烨川的偶尔回家吃饭、偶尔跟他多说的几句话而欣喜不已，却也因为对父亲的疏离和敬畏而小心翼翼。
如今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他们父子两个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发生了截然的改变。
这样多好，彼此相亲相爱的家人，就应该清楚地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爱和在意。
车子从东岚山往西，逐渐驶入了市区的范围。此时华灯初上，马路上车流涌动。江城的交通情况还算可以，但正巧赶上这么一个高峰，虽没有完全堵车，可车速也快不得。
“快到了。”莫烨川轻声开口。
我莫名因为他的这三个字，开始紧张。
在昏暗的光线里，他悄悄地握住了我的手。温暖干燥的手掌传递给我一种直达心底的安心，温驯了我心里那只跳动不已的兔子。
“今晚只是个普通的宴会，不过人应该不少，小辰要跟好你顾姐姐……”
我刚想拍拍胸脯，保证会帮他照顾好孩子的时候，却听莫大少爷接着说道：“……她路痴，别让她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