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里，莫烨川就没有再继续往下说了。他绅士而得体地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臂弯上，另一只手拿出了邀请函递给门口的侍应生。
我看着这个场面，有那么一瞬间稍微有一丝恍惚——曾几何时，我也是穿着制服站在晚宴的门口，无论天寒地冻还是烈日灼灼，都要对宾客们迎来送往的人。
其实仔细算算，那样的日子也不过只过去了几个月而已。
怎么……给我的感觉就有点恍如隔世了呢？
我的内心深处，居然抑制不住地出现一丝惶恐。我觉得我在不断地趋于安逸，逐渐丧失着自己之前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尖刻的本能。我不由得问自己，如果现在失去了莫烨川，失去了这份工作，我还能立即像之前一样，完全没有过度地就直接投身到另外一份如以前一样的工作当中吗？
比如做一个至少工作十二个小时的餐厅侍应生，或者做一个一熬就是通宵的便利店收银员？
这一刻，我的答案居然是迟疑并偏向于否定的。
古人有句话说的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想这句话，可能就是现如今我的真实写照。我虽然自以为一直在把控着自己的内心，自始至终保持这一份危机感，可我不得不承认，莫烨川的温柔乡于我而言，实在是完美到无懈可击。
我觉得自己已经上瘾了。
我知道，我又开始矛盾了。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个看上去乐观的悲观主义者。总有那么一些时候，我会让自己变得很沮丧很颓然——哪怕事情明明没有我想的这样糟糕。
叶小昭曾经因为这种心态奚落过我，说我这是变相的被害妄想症，总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惨的人，永远过不了风平浪静、静水流深的生活。
每每她这么说的时候，我也很无奈。
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我觉得我应该有这种危机意识。毕竟我肩膀上所背负的，不是一般人所面临的境况。
一个自始至终活在生命的重量里的人，总能比寻常人多领悟一些东西，不是吗？
言归正传。
我回过神来，对视着侍应生眼睛里所透出的那丝隐藏的并不算完美的羡慕，微笑着冲她点了点头。但至于这个笑容的含义，以及它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前面，就是菽夜园里的路了。两侧树木仍旧繁茂，透着郁郁苍苍的隐隐生机。哪怕是在万物凋零的冬日，也彰显着与别处全然不同的气度。
园中的花木我勉强认识一些，隐约知道其中定然有部分华贵的品种。但我学识有限，知道的这些还是前几年跟小煜一块看书的时候留下的印象，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不过这园中错落有致的摆设和景观，哪怕是我这样完全不懂行的下里巴人，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超凡做派。
奢华但不媚俗，精致却不刻板。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处园子的每一个边边角角，都像是凝聚了此间主人的心血一般，并非像是那些出自设计师之手的制式化的东西。
我也不清楚自己的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来自于何处，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真是个大手笔的地方啊……
哪怕是在这之前做了不少心理建设，我也还是忍不住发出了如常人一般的感慨。
若是能有机会，在白天来菽夜园转一转，应该才是更好的享受。
“是不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妙？”片刻之后，莫烨川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觉得这里很妙。我当时的反应，也真跟你差不许多。”莫烨川轻笑着开口，声音温柔。
我有点小感动，知道他十有八九是在舒缓我的情绪。以莫烨川的见多识广，自然不可能像我一样没见过世面。
不过，我承他这份情。
少顷，我皱了皱鼻子，开口对他说道：“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这菽夜园是莫家的产业……真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有莫烨川之前跟我讲的故事打底，我内心的这个猜测恐怕还会存留很长时间。
毕竟在江城，有钱有势做到这个地步的，恐怕也没多少人。
听了我的话后，莫烨川笑出声来。
“我倒是想，可真不是。”他认认真真的回答我，“这园子凝聚的心血，和它积淀的底蕴，我做不到，莫家也做不到。等下次我单独找个机会带你来，到时候可以在园子里逛一逛。我听过这园子的一些故事，一道讲给你听。”
话说到这里，莫烨川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之所以想让你今天陪我来，可能也因为预感你会喜欢这样风雅的地方吧。”
我喉咙一堵，手指紧紧攥住了莫烨川的衣服。
但我觉得这不是个适合我们俩彼此抒情的恰当时候，所以在感情泛滥之前，我强行将之压制在了心底，然后开口岔开了话题：“虽然你对菽夜园主人并不熟悉，但总应该也知道一些什么吧？能不能说给我听一听，我真的很好奇……还有，他今晚也会出现吗？”
“我知道的基本都告诉你了。”莫烨川无奈回道，“自从二十几年前来到江城，买下这处地方开始，那位先生就深居简出，醉心于菽夜园的设计。我父亲在世的时候偶有几次来拜访过他，后来就再也没见过。至于今晚的晚宴，我们只是有幸借了这个地方而已，可没资格邀请此间主人出面。”
“那……你没查过？”
据我对莫烨川的了解，他的好奇心应该不会允许自己的眼皮底下存在这么大的谜团。
“查过，但是结果很奇怪。”莫烨川眉心微微皱起，“我让人查的这处园子的主人，不是这位先生，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我愈发好奇起来，“那又是谁？”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你有没有听说过……”莫烨川想了想，对我说了三个字，“沈繁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