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怪我情绪来的太汹汹，实则是因为我近在咫尺的这个古典乐团……太有名！
毫不客气地说，施洛得让古典乐团是国际最最顶尖的小型古典乐团之一。它的前身是某个皇室的御用乐团，而后经过百余年的分化、沉淀和发展，最终形成了精致凝实的规模。
虽然没有大型的交响乐团那样，看上去气势宏大，能变换无数种演奏风格，有数不胜数的演奏曲目。但施洛得让所追求的，永远都是三个字——最顶尖。
最顶尖，就是最极致的追求。
他们所创作并确定演出的曲目，必然是最能深入人心的。他们所选择的成员，必然是各个乐器领域最优秀的。他们所选择的合作对象，必然是他们认为值得合作的。他们所选择的演出场地、所安排的室内演奏，也必然是最高规格的。
我曾经做梦幻想过的一件事，就是等毕业之后有机会参加施洛得让的乐团考核。如果真的有幸可以成为其中一员的话，那对我的整个前半声都是莫大的认可和荣耀！
只可惜，我没等到这个机会。
而当机会来临的时候，我俨然已经连去尝试的资格都没有了。
正是基于我对他们的了解，所以在震惊之余，我更有一些不解——施洛得让古典乐团出现在这里，合理吗？
并不是说菽夜园这个地方不合理，毕竟菽夜园这处园子虽然是私人所有，但在外声名斐然，也是个非常典型的小型园子。
只是……今晚的晚宴，是一场个人性质的晚宴，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大型的吃喝玩乐的聚会不是吗？连正经八百的商务酒会的规格都算不上，这可不是施洛得让的一贯风格。
不过随后，我突然想到了去年看到的某一条新闻，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那些当时被我嗤之以鼻的有关施洛得让古典乐团的那些传闻，是真的。
早在去年，我在关注音乐相关的新闻版面时，曾看到过小篇幅的有关古典乐团江河日下，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自降身价接受各类商演的报道。
虽然那篇报道里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从各方面清晰的描述来看，正式施洛得让无疑。
一个顶尖的古典乐团，从殿堂之上沦落到这种地步……哪怕它在这个圈子里还是个传奇，可也不得不让人唏嘘整个圈子的颓败和没落。
在这个被快餐文化和流行因素主导的时代里，古典乐团难道真就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吗？
说起来也真是挺讽刺，现在有那么多家长，让孩子学钢琴、小提琴、单簧管等等等等。这不明明应该是古典音乐成长的土壤才吗？可似乎其中的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都是莫名其妙的跟风而已。
连目的都不长远，多学无益。
在这个问题上，我很佩服我父亲。
他只是个连大学都没有读过的货车司机，整日里跟烟尘和喧嚣打着交道。他也不是小说里那种大隐隐于世的高人，哪怕在外一身油烟，回到家仍旧能换上体面的家居服，倒一杯红酒欣赏隐约的那一类。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就是个大老粗，粗到一切都脚踏实地到骨子里。他不知道什么叫古典音乐，不知道什么施洛得让。他不理解那些阳春白雪却没什么用处的爱好到底有什么意义，与其花钱听一场演唱会，不如全家人下馆子吃顿好吃的——那不是他的世界里能兼容的思想。
但是，在我学钢琴这件事情上，他从来没有动摇过。
我从小就喜欢音乐，幼儿园第一次接触老师那台小钢琴的时候，就对这种乐器不可自拔。我会趁着下课出去玩的时间，偷偷跑到老师的钢琴边上，试探性地按着黑白琴键。每一个或清脆或低沉的声音，都让我如获至宝。
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父亲经过了长久的考虑，用他那辆颇有年代感的自行车带着我，去找了那个年代江城最好的钢琴老师。然后，他几乎花掉了所有的积蓄，给我买了一架钢琴——这都是后来长大了我知道的事。
等我懂事之后，尤其是小煜开始生病之后，我曾经问过他。我问他为什么会在当年做出那样的决定，因为这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他这样的人会做出来的。
我清楚地记得，我父亲当时抽着一根烟。等明灭的光点已经烧到烟屁股的时候，他把他熄灭在医院的垃圾桶上，然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爱好如果能强烈到匪夷所思的程度，那就是天赋。爱好可以置之不理，但天赋不能夭折。”
我当时瞬间泪如雨下。
父亲说，上天给了我这样的天赋，是用来做该做的事情，而并非去随意浪费的。既然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那他就算拼劲全力也会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而我，只需要咬着牙往前走，永远不要回头。
可是……我很抱歉，爸爸。
我的心还在路上，可现实已经被击垮了。
“妈妈，你怎么哭了？”
就在这时，莫晓辰怯怯的声音传到我耳中，将我从回忆里拉扯出来。我抬手摸了摸脸颊，幸好没有泛滥成灾的趋势。要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大厅正中，周围环绕的人多之又多。
我虽然坦然于自己已经成为了被关注的焦点这件事，可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再“锦上添花”。
我从旁边的桌子上抽了一张面纸，低着头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痕迹。而后蹲下身子，冲着莫晓辰笑了笑，开口说道：“刚刚……”
“你可不要用眼睛里进东西这种骗小孩的谎话来骗我，我是不会信的。”莫晓辰说话的语气俨然一个小大人，直接把我逗笑了。
见我这种反应，莫小少爷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搂住我的脖子，凑在我的耳边轻声说道：“妈妈，你放心，等我长大了，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就算爸爸也不行！”
我这一瞬间内心的震动，如一个真正苦尽甘来的母亲一般——我真的是个很幸运的人了。
在我跟莫晓辰说话的期间，施洛得让古典乐团的所有乐手已经就位。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乐器，脸上的表情庄重而虔诚。
站在最前方的，是施洛得让的灵魂人物、那位堪称殿堂级的指挥家爱德华先生。
只见他向着下方微微颔首，面带歉意地用英语说了一番话。大致的意思是他们的钢琴手因为水土不服卧病在床，所以还请大家见谅。虽然这会对接下来的表演有所影响，但他们仍旧会尽力的。
钢琴手居然卧病？
我愣了愣，内心那种失落的情绪如涨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