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烨川说话之间指的方向，俨然就是我在的位置。
他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要知道，整个晚上我们两个都没什么正儿八经的交谈——不是我不想跟他说话，而是这位大爷板着一张脸，根本没有一点跟我说话的意思。
这个大醋坛子……
话说回来，之前跟我表现出那么一副不熟的样子，现在怎么有脸大大方方地当众说要跟我凑合一间房？
还不等我提出反对意见，薄简安就先我一步开了口。
他笑了笑，对莫烨川说道：“这不合适吧？我们家再没有客房，也万万没有让莫总睡女孩儿房间的道理。要不然这样，你睡我那儿，我睡客厅沙发。”
“麻烦薄总那才是真过意不去，哪有让主人家睡沙发的道理？我和顾如沉一个房间睡觉睡习惯了，这阵子她不在家我还睡不好……”
“……”我一度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这家伙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我眼角的余光扫过众人，只见除了莫烨川莫大总裁自己之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迷之……无话可说。
顾思煜还动作迅速地捂住了莫晓辰的耳朵，大有一种“你们别忘了这里还有孩子在”的控诉架势。
我狠狠地瞪了莫烨川一眼，但没想到他脸皮极厚，完全不痛不痒。
不知为何，薄简安在短暂的惊滞之后，突然变得有些愠怒，虽然并不明显。
只见他冷笑一声，开口说道：“莫总还真是出言无忌。”
莫烨川相当灿烂地笑了笑，然后什么也没说。
就在这时，薄简安甩了我一个眼刀冷冷地说了一句：“喂，顾老师，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总该发表一点意见吧？”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薄简安这么说，是在情理之中。但是同时，这也是他对付莫烨川的最后一个杀手锏。
他知道我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同意莫烨川之前的建议，我脸皮还没那么厚。他更知道，之前那些明枪暗箭打下的底子现在已经起了作用，我跟莫烨川已经彼此在跟对方生气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比之前更清晰的怪怪的感觉。
以薄简安的立场，他似乎没有比要做出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举动吧？哪怕他刚刚跟我说，是想帮我让莫烨川吃醋……可他又为什么非得这么做呢？
毫无意义。
难不成……我看着薄简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之前撩拨我的那些话，该不会也是掺了真心的吧？
不过旋即，我就迅速地推翻了这种想法。
因为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顾如沉啊顾如沉，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年近三十的老女人，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觉得自己就应该被所有人都喜欢？怎么能一感觉到别人对你的好意，就觉得对方对你有那种情绪？
我跟薄简安不过相处了这么短暂的一段时间而已，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没发生过什么太让人记忆深刻的事情。更别提刚开始的那段时间，我们两个的关系简直势同水火，差到了极点。
所以，连我自己都想嘲笑自己，到底哪里来的癔症觉得薄简安喜欢我？
就算言语之间有些暧昧，恐怕……也只是随意玩闹吧。
“问你呢，你怎么不说话？”就在我有点愣神的时候，又听到了薄简安的第二句发问，一脸不悦。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回答他说，“莫少说的玩笑话做不得真……要不然这样吧，薄老师你委屈一点，让我弟弟跟你挤一晚，然后让莫少跟小辰父子两人一起。对我这个安排，大家应该都没有意见吧？”
听我这么一说，莫烨川当即眯了眯眼，嘴唇一动好像要说点什么。却听先前还是迷迷糊糊的莫晓辰突然清醒，欢呼一声：“太好了，小辰很久没有跟爸爸一起睡觉了！”
莫烨川尚未出口的话随即又咽回了肚子里，不再说什么，被莫晓辰牵着手回房间去了。
……
经过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我原本已经涌到眉心的困意消散了一些。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头脑甚至比白天还要清醒。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到了三点钟。但窗外还能间歇性地听到爆竹烟花的声响，伴着三两声鸡叫狗叫。
这种生活……还真是奇妙啊。
在来沄城之前的那些年里，我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机会过这种贴近田园的生活。但说实话，从内心深处来说，感觉还挺不错的。
只是我知道，这样的生活之于我，只是繁忙的生命里一处短暂的歇息。我不可能一直过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因为我有太多尚未处理好的，比常人多出很多倍的烦恼和忧愁。
不面对，就是逃避。
今天莫烨川的突然到来，着实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梳理自己的心境。但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我承认我的本真还是欣喜——他心里，有我。
甚至后来他因为薄简安的行为举止生气，如今我一个人回想起来，也莫名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家伙还是跟八年……不，九年之前一样，吃起横醋来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算了算时间，我戴上耳机，拨通了陆铭琰的电话。
每一年给他说一句新年快乐，是我的习惯。以往都在夜里十二点，今次居然忘记了。
陆铭琰的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温和得让人瞬间安稳。我们两个互道了新年快乐，然后聊了聊这段时间有趣的事情。陆铭琰对我而言，就是个值得依靠并无所不能的大哥。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存在，恐怕以我当年的狭小眼界，连这八年都熬不过来。
他虽然宽慰我，但我知道他其实并不能认同我。因为这些年里他无数次地想要给我一笔钱，足以让我照顾妈妈和弟弟，过一份以前想要的那种体面的生活。可每一次，都被我不假思索地拒绝。
“阿顾啊。”在这一通电话的末尾，陆铭琰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嗯？”
“你觉得莫烨川，还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吗？”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