沄城的新年,氛围似乎比江城更热闹一点。尤其是邱阿姨家所在的这一区,家家户户都有小时候过年的那种隆重。再加上腊月廿八纷纷扬扬洒下的一场大雪装点,银装素裹配上大红灯笼,真是记忆里最深远的那一帧旧年景色。
今晚的年夜饭异常丰盛,不仅邱阿姨做了一桌拿手好菜,就连我妈这个久不下厨的人,也做了两道小菜添彩。饭桌上的气氛和乐融融,每个人似乎都为了年节调整出了自己最好的心境。
可这也仅仅是,似乎。
最起码……我是这样。
吃完饭后,大家一道坐在客厅里看春节联欢晚会。这一档过年标志性的节目看上去一年比一年更精致,却让人看的昏昏欲睡,寡然无味。
我还记得,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看那些如今看来都堪称经典的小品相声。
所以年复一年,很多感觉其实还是没办法找回来的。
我以手掩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也不知道是晚餐时候的红酒酒精作祟,还是屋里的暖气烧得太足,只觉得脸颊一阵一阵烧的难受。我决定出门到外面站一站透气,顺便看看其他人家的半空里一直连续不断绽放的烟花。
出门之前,我先去了一趟洗手间,正巧碰上上完厕所出来的莫晓辰。
在暖黄的灯光下,我敏锐地发现了这孩子长睫毛掩映之下泛红的眼眶。
“怎么了?”我蹲下身子跟他平视,莫晓辰见状想要闪躲,却没能躲得过。
“妈妈,原来过年可以这么热闹啊……”他抽了抽鼻子,语音有点哽咽,“那你说爸爸为什么不来跟我们一起过年?”
我的心倏然一紧,瞬间难受的不得了。先前看着莫晓辰笑得阳光灿烂,跟顾思煜笑闹成一团的样子,还以为小孩子心大,不介意有没有父亲陪伴在身边。
只是我现在知道了,他并非心大,而是太懂事。因为不想扫大家的兴致,所以选择把自己的情绪埋在心底。等到了实在压抑不住的时候,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厕所里哭。
邱阿姨跟我说过,以前过年的时候莫烨川是回来的。他们不会回莫家老宅跟穆兰一起过,而是在自己的房子里吃一顿年夜饭,与平常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正因为这样,今次在沄城过得这个年节,才让莫晓辰发出之前那样的感慨。
而且之前莫晓辰年纪小,莫家父子两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把自家儿子早早地哄睡之后,莫烨川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做什么,一整晚都不会再出来——如今一想,大概是在喝酒吧。
话说回来,以前过年的时候莫烨川都能回家,为什么今年成了例外?到底是忙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让他连一晚上的时间都没有?他不过年,难道别人不过吗?亦或者……莫烨川这次到底是遇上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但此时此刻,我首先要做的还是先安抚好面前这个小家伙。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咧出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开口对莫晓辰说道:“乖小辰,咱们不哭。过年哭鼻子的话,来年会变成长不高的肿眼泡哦……”
话说到这里,我抬起手摸了摸他头顶的软发。
“呐,过年虽然很重要,但是爸爸的工作也很重要,对不对?那是他的责任,是无论如何也要努力去完成的。我相信爸爸也是很想很想跟小辰一起过年,等他忙完了工作一定会过来的……所以,咱们再给爸爸一点点时间,好不好?”
听了我的话后,莫晓辰噙着眼泪,用力地点了点头。
见状,我内心即便无奈如斯,可表面上还得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如果困了的话,那就先回房间睡一会儿。如果不困的话,那就去找小煜哥哥玩儿,他好像又研究出了什么新的游戏……”
“新游戏?”莫晓辰瞪大了眼睛,“我就知道小煜哥哥最棒最棒了!”
话音还没落下,这孩子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客厅方向跑去。
看着莫晓辰跑走的背影,我有点错愕,又有些羡慕——记性差忘性大有时候还真是件好事。
……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我换好鞋子拿上外套,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地出了门。
冬日的冷意夹杂着烟火气息扑面而来,顷刻间让人清醒。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烟花绽放告了一个段落,此时正是黑漆漆一片,还真显得有些冷清。
团圆与孤寂,可能只是一个心境之差。
我站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仰着头看了会儿天空。内心的那股冲动卷土重来,让我再度拨出了那一通电话。
可是,我忐忑不安的心最终只等来了电话那头毫无感情的女声提示。
莫烨川没有接电话。
不知道是忙于应酬没有听到,还是听到了,但并不想接。
我就着亮起的屏幕看了看时间,此时已经将近十一点。然后我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跟莫烨川重逢的这一年,终究还是要以遗憾收场。
“大年三十一个人出来看月亮,顾老师还真是好兴致。”
薄简安的声音倏然从我身后传来,我扭头一看,只见他正与我一步之遥,伸手递给了我一只水杯。
我微微勾了勾唇角,把温热的玻璃水杯捧在手里:“薄老师这话说的,你不也是吗?”
“我可不是。”薄简安抄着手站在我身边,侧着脸看着我,“我想了想这一年好像也没做什么好事,所以决定在年末行一善。”
“给我送温暖?”我冲他扬了扬手里的杯子。
“正解。”薄简安笑得眉眼弯弯。
他的笑有温度,也有感染力,瞬间就冲淡了我心里酝酿膨胀的那些孤寂清冷。
“那我就大恩不言谢了。”我突然有了跟他打趣斗嘴的兴致,“不过薄老师,人家日行一善不都讲究做好事不留名吗?”
薄简安轻笑出声,呵出的白气氤氲成了水雾。他半仰着头,眸光渺远不知道落在何处。
少顷,只听他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应我说道:“不留名可不行,我得让你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