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老师,”少顷,我用意料之外的眼神看着薄简安,无限感慨地说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的思想觉悟那么高,居然能说出这种让人瞬间顿悟的话?”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薄简安瞥了我一眼,撇嘴回道,“我这个人向来都很明白,也很理性。除此之外,我还有很多你可能没注意到的优点,不如以后多多留心,好好发掘,不会让你失望的。”
“还挺能自我欣赏。”我觉得现在的薄简安有那么一点小可爱,又是一种有别于我认知的另外一幅脸孔。
“这是适度的自我介绍,顾老师。”他冲我眨了眨眼,“至少,得给你一个想要好好挖掘我的动力,你觉得呢?”
“巧舌如簧。”
我笑了,以前还真没发现薄简安居然是这么个会插科打诨人,调皮起来的程度完全不输……
我瞬间怔住了,那个类比的名字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浮现在我的心头上,却如让我无所适从。
我怎么还是习惯于从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去寻找莫烨川的影子呢?
我是有病吧?
旋即,我摇了摇头,默不作声地把这个人的名字暂时从心尖上隐去。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我折腾了这么久,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甚至比起点还要更糟糕。
我不知道在我愣神的这段时间里,薄简安又说了点什么,等我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他在问我:“……喂,跟别人交谈的时候不胡思乱想可是最基本的社交礼仪,顾老师。”
我歉然地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刚刚想了点别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能不能跟我分享一下?”话说到这儿,他紧接着又补上了一句,“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
我深吸一口气,无奈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刚刚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你说连股市都有日趋月下的触底反弹,我怎么就没有呢?”
“你为什么觉得你没有?”薄简安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不满。
“我为什么觉得我有?”我反问他说,“几年之前我是这个样子,如今看看自己,结果还是这个窘迫模样。没有能力,甚至快变得没有希望。以前我总是在安慰自己,跟我自己说你不要着急啊,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可以工作,可以赚钱,可以养家,可以给弟弟和妈妈治病。只要有钱,他们的病都会越来越好,然后等他们好起来了,你就可以过上新的生活。这些年里我一直都这么跟自己说,可是有用吗?如今坐在医院里束手无策的人,还是我。”
我几乎是越说越悲观,越说越觉得没有任何希望。人真是不能陷入负面悲观的情绪里啊,要不然真的很容易崩溃。
听了我的这番话,薄简安抿着嘴沉默了半晌,而后开口对我说道:“你别这样。”
轻飘飘的四个字,能听出其中的无奈。
我不这样,又能怎样呢?如果还能有别的办法,我想我也不可能这样。我也怀念自己家庭完满、怀抱梦想的时光,也怀念那种尚且觉得自己有能力完成梦想的过往。
但现在,我匍匐在命运脚下,艰难前行在泥泞里,不知道前方迷雾中,踏出哪一步会直接落入深不见底的沟堑。
“我没有陪伴过你之前的人生,我觉得很遗憾。我不知道那些让你欣喜、让你难过的事情都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如何能劝慰你从这种失落里走出来。”说到这里,薄简安转头看着我,定定地继续说道,“但是顾如沉,你不觉得你现在太幼稚、太贪心、太天方夜谭了吗?”
我愣住了,原以为薄简安又要给我灌上一波鸡汤,没想到居然给我下了这样三个词的定论。
幼稚,贪心,天方夜谭——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我。
“是不是很意外?”薄简安挑眉道,“但你就是这样。你已经快三十岁了,还跟小姑娘一样脆弱悲观到不堪一击,这不是幼稚吗?自己的处境已经比八年之前好了太多,却还想让自己更好,这不是贪心吗?明明大家都会平凡人的命,却想着要跟那些含着金汤匙顺风顺水的人作类比,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
说完,薄简安顿了顿,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在我看来,你一直在走上坡路。如今你有了能够给小煜做手术的钱,也有了那么多真心实意帮你的人,就只差一个肾源而已。而且大夫不也说了吗,小煜的配型并非什么罕见的配型,只要你能解决这个问题,就不愁找不到。这样一来,你还觉得跟以前一样艰难吗?振作一点,顾如沉!”
片刻之后,我笑了。
“薄简安,你选择当厨子真是有点可惜,浪费了你这么好的口才。要是做个律师啊、谈判专家、演说家什么的,恐怕早就扬名立万了。”
我发自内心地感慨,这家伙每一次正经八百地说话都能让人茅塞顿开,从牛角尖里钻出来。
“如果那样的话,人生未免太过于顺风顺水,没有意义。”薄简安一点也不谦虚,“顾老师,为了不让我的口舌白费,振作一点好不好?我会帮你,一直。”
“有期限吗?”
“一万年。”
“真是矫情。”
“你奠定的基调。”
……
虽然说要帮我,可显然我的这个忙没有那么好帮,薄简安差人紧锣密鼓地查了三天也只是隐约摸到了一点边缘性的线索。
我不怀疑薄简安的人脉,他虽然回国不算久,但结交的都是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如此一来,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些跟这件事有关的过往,都被人刻意地隐瞒起来了。
这段时间当中,顾思煜谁都不见,情绪极度糟糕。更糟心的是,他开始不配合任何治疗,铁了心要跟整个世界对着干,尽早折腾死自己。而且不负他所望,第四天早上,仇主任告诉我,顾思煜的左肾出现了不明的阴影,情况不妙。
我日夜守在医院里,走不开,也无处可去。日复一日的等待是一种难言的煎熬,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一秒会发生什么,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在我跟命运抗衡的这场对决里,我好像一点胜算也没有。
“还是……没有消息吗?”一看到薄简安的身影,我就立即问道。但我的情绪已经从最初的期待变成了如今的习惯性。问话的内容,也从有消息了吗变成了现在这样。
薄简安黯然地坐在我身边,不忍地点了点头。
我舒了一口气,缩在椅子里,轻声安慰他说:“没关系的,我再等等,再等等……”
但最后,我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薄简安,我能给莫烨川打个电话吗?”
我知道这句话说出来伤己伤人,但我能等,顾思煜等不了。别说是莫烨川,此时此刻无论谁能帮我,我只要可以求到,就一定会去求!
薄简安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想说点什么结果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我微微颤抖着翻出了电话簿里最显眼的那个号码,拨通了莫烨川的电话。
铃响三声,接通。
“喂,莫……”
“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个陌生的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