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在身侧的手还在火辣辣地疼,足以见得我刚才那个耳光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我很生气,但又心疼不已。
我看着顾思煜那张惨白的脸上印着的泛红肿起的巴掌印,忍不住埋怨自己下手太重。再怎么样……他还是个尚未完全好转的病人啊,我怎么能这样呢?
气氛凝结了良久,顾思煜眼角的那一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了下来。我能清楚地看出他的忍耐从削弱到崩盘,俨然目睹了一个彻底剥去了那件成熟懂事的外衣之后的少年的灵魂。
“姐,我……”只冒出了两个单音节,他就死咬着嘴唇不再敢说话,压抑着自己即将宣泄而出的情绪。
“你听我说。”在一瞬的心软之后,我还是强行硬起了心肠,“既然你非得跟我翻旧账,非得把咱们之间的关系放到物质层面上,那我也就不矫情了。之前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记住了,顾思煜。”
我迎着顾思煜有些呆愣的眼神,继续说道:“你不开玩笑,那我也不开玩笑。你想让我及时止损?那我之前付出的那一切的一切都是浮云了吗?你觉得可能吗,合理吗,对我公平吗?我的付出,既没有感情上的回馈,也没有物质上的回报,我忙活这么多年图什么?!”
“姐,我不是……”
“闭嘴!”这两个字,我几乎是低吼。
人的情绪真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它会在无形当中叠加递进,不经意间就如指数函数一样水涨船高——就比如现在我的状态。我最开始明明只是心冷加心疼,可说着说着,内心深处就窜出了一丛无名火,越燃越旺。
于是,我接着往下说道:“用得着我的时候,你们瞒着我所有的事实真相,把我蒙在鼓里。用不着我了,就想毫发无损地让我自己离开?还美其名曰,让我告别腐烂的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荒不荒唐,讽不讽刺?!顾思煜我问问你,你觉得这样对吗?!”
天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堪堪忍住眼底蓄满的泪水,我不能哭,就算我有天大的委屈。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沉默掉泪的顾思煜颤抖着嘴唇,双眸仍旧不敢直视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虚弱沙哑的声音,如他的脸色一般绝望无助。
“我想打死你!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你这么一个四六不通的蠢弟弟!”我怒道。
他大爷的,我真是被顾思煜气到没脾气。他如果跟之前一样振振有词,强词夺理地继续跟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我八成还能说出一些比他更伤人的东西。可此时此刻,我看着他那副跟小时候受了委屈一模一样的表情时,真是舍不得也不愿意再对他发泄一丁点儿的脾气。
我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弟控,骨子里的。
不仅是我的脾气,就连我的委屈和眼泪,也被他这幅可怜的小模样逼回到了肚子里。
我长叹一口气,冲着门边刚刚出现、想要通知我探视时间已经到的小护士递了个拜托的眼色,然后上前一步坐在床边,双手捧着顾思煜的脸颊,硬生生地把他那颗倔强的小脑袋摆正,与他对视。
慌乱,无措,内疚,不自然……这双眼睛从来没有这么暗淡过。
“顾思煜,你看着我。”我温声说道,“我叫顾如沉,是你的姐姐,是爸妈的女儿。我从小在这个家里长大,只有你们这三个亲人。爸爸走之后,我就只有你们了。无论血缘是什么样的,亲缘的关系这辈子都不会改变。就算你不想再拖累我,我也会死缠着你,直到你彻底好起来,把我付出的东西全都还给我的那一天!”
这是我的真心。
我对这个家承担的责任,没有一分一毫是被迫的。无论我之前过得多苦多累,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出身和家庭。我妈和顾思煜,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最重要的两个人——比莫烨川更甚,比我自己更甚。
我的委屈,来自于我自认我弟弟了解我,却还能眼睛不眨地说出这样一番话。如果他是冷静理性的,那自然会知道那些话对我而言只会带来伤心难过,不会改变任何现状。
直到我离开病房,顾思煜也没有再跟我说一句话。他埋头在被子里,我看不到他的脸,无法揣摩他的心理变化。也罢,我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人世间的大多苦恼,都来自当事人自己的内心——过不了那道自我设定的坎儿。
踏出病房门的一瞬间,我浑身的力气犹如被抽空一般,差点直接跪坐在地上——如果没有薄简安的话。
“你怎么了?”他用双手牢固地托着我的身体,我能看到他眼眸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和着急。
我捂住了薄简安还想继续说什么的嘴,朝着病房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他会意,下一刻却直接把我打横抱起,大步朝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最终把我放在距离甚远的另外一张长椅上。
“你有听到全部吗?”我缓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他。
薄简安摇了摇头:“一点点。我到的时候,你已经在里面发飙了。”
他口中这个简单粗暴的形容让我忍不住有那么一点想笑的感觉:“怎么让你一说,我觉得自己这么像泼妇呢?”
“泼妇?”薄简安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那我还真得谢谢你,你让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识活生生的泼妇。”
“扑哧——”
可能是我笑点清奇,也可能是薄简安的聊天方式合我的胃口,他总能让我不经意间多云转晴。
言归正传。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应该作何反应,”我有些苦恼,“刚开始听到我不是我爸妈亲生的这个消息时,还有那么一点不敢相信。结果也就是转眼间的功夫,我好像就接受了,内心甚至一点波澜也没有。”
“那说明这个问题对你而言,根本不重要。”薄简安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上,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顾老师,你怎么说也是小三十的人了。如果你因为得知自己的爸妈不是亲爸妈,就六神无主手足无措,乃至悲痛欲绝肝肠寸断……那应该是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