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话音刚落，只见我妈的背脊僵硬了一下，然后翻身坐起：“不同意？为什么？”
语气当中除了不解之外，我想大概还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因为这不合适。”我一字一顿地回答她说，“您之前不也没有立即答应穆兰的要求吗？这不正说明了您心里也觉得不可以吗？”
听了我的话后，我妈眉心微皱，对我说道：“我之前不答应不是因为觉得不可以……”
“那是为了什么？”在我看来，她现在整个就是一副口是心非的样子。
虽然我妈在我年少的时候，就已然成为了一个家庭主妇。但是在我心里，她跟左邻右舍的那些只知道买菜做饭看孩子的女人是完全不同的。我觉得我妈很聪慧，眼光和眼界都很长远。所以在我潜意识里认为，连我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她不可能想不明白。
“是因为我不想在穆兰面前那么不堪一击。”我妈定定地看着我，眼神是一种我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
那种感觉像极了护犊的兽，却又在尽己所能地保持着自己在最狼狈的状态里，仅剩的那一份自尊。
她在对我辩解。
我归根到底还是遗忘了这两个女人之间那些永远都不可能解开的过往，在猜测我妈的心意这个问题上，我还是太主观，太单纯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不同意。”我想了想，再度重申，并准备跟我妈好好解释。
可还不等我把话说完，她居然就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赤着脚几步来到我面前，重重地抓住了我的肩膀——状若疯癫。
这种变化太快了，简直让人猝不及防。我条件反射瞪大的眼睛还没来得及恢复如常，就听我妈低吼说道：“你不同意也不行！必须同意！我刚刚已经想明白了，我的脸就算再怎么重要，也没有你弟弟的命重要！就算是私生子又怎么样……我只要我儿子的命！”
我整个人就如同被巨大的滔天海浪掀翻一样，不知所措——这还是我妈第一次这样对我。以前无论她发病多糟糕，都从未有过这样的举止。
“妈，你冷静……你千万冷静……”我试图轻声安抚她。
“我现在很冷静！”她红着眼睛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敌人，“我没有犯病，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做什么！我要救我儿子！我只知道我要救我儿子！我跟成渝的儿子！你把手机还给我！我现在就打电话给她！快！”
最后一个字的音调，恐怕是我妈这辈子发出来的最大的声音。
刚刚在离开房间的时候，我顺手把她的手机拿走了。当时没多想，只是觉得她现在需要静心修养，最好不要被外来的电话所打扰，无论是谁。可现在，我觉得我这个随手的动作，是无比正确的。如果手机还在我妈身边的话，可能她就已经给穆兰回过去了。
但与此同时，我又觉得有一种内心油然而生的凄凉和悲哀。
不是为我，而是为我已经死去多年的父亲。
到现在为止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晓不晓得顾思煜不是自己儿子的事实。可我记得我爸当年是怎么宠着和哄着他这两个全无血脉关系的孩子的，也记得他到底是有多爱这个妻子。
但是事到如今，我妈从头到尾，哪怕有一瞬间想过他吗？她满脑子都是要救顾思煜，但不是救我的弟弟顾思煜，而是她口口声声说的，她跟莫成渝的儿子，顾思煜。
感人吗？
讽刺吗？
我无话可说。
“手机我不会给你，穆兰的条件我也不会答应。”我跟我妈四目相对，也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脾气。
“我希望你知道，”我妈气息急促，胸脯上下欺负剧烈，“现在无论是什么人，只要阻止我救我的儿子……那就都是我的敌人！”
“包括你的女儿吗？”我冷冷地反问她，“就算是没有血缘关系，我在顾家长了二十多年。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你跟爸爸的照顾，也担着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顾思煜不仅仅是你儿子，他也是我弟弟。我弟弟心疼我，能把你不想告诉我的事情告诉我。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心疼一下我弟弟？”
话说到这里，我迎着我妈震惊不已的视线，接着说道：“你只知道答应穆兰，但你想过答应之后的结果吗？先别说穆兰到底会不会出尔反尔，你考虑过这件事对小煜的影响和冲击吗？你是不是觉得他能活下来那就够了？可是顾思煜是那样的孩子吗？！”
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妈到底是个多么不成功的母亲。
诚然，她善良且温柔……可未免，太过于偏执和自私。
但是无论如何，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我妈。所以在我最初的脾气缓和下来之后，说话的语气也随之变得平缓。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您认识穆兰的时间那么长，她是什么样的人您不应该不清楚。她想要的难道就只是让您丢面子丢自尊？我不怕别的，就是怕你这么做了，她仍旧不给我们留任何余地。”
“那我……又能怎么样呢？”我妈失神地喃喃自语，眼泪顺着眼角不住滑落。
“我已经让朋友帮忙想办法了，您好好修养，有任何消息我都会通知您。至于穆兰那边，在必须要接触的时候我会去见她，您觉得可以吗？”
我有些心累，说话说得也比较直白。
想解决这件事，必然会跟穆兰有接触。就算我对那个女人存在心理阴影，全然是发自内心的抵触，可该我去做的事情我不会退缩。
我妈没再说话，转过身去一个人默默地走到床边躺下。见状，我也准备离开。
但就在我刚刚走到门边的时候，她突然哽咽着说话了。
“如沉，你是不是知道了……”
我知道，她问的就是我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这个问题。
“该知道的总归会知道。”我没有转头，面对着房门轻声回道，“可是对我而言，知道和不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等小煜的事情解决妥当之后，您如果愿意的话，就跟我细细地讲一讲吧。”
……
我踏出房门之后，发现薄简安不在我视线所及的范围当中。先前他说过会等我出来，也不知道短短几分钟跑到哪里去了。
正当我拿出手机，准备给他打个电话问问情况的时候，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走廊拐角。
“刚刚接了一个电话。”薄简安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道，“你猜是谁？”
“不猜。”
“是威廉姆斯先生。”他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