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你明明捅了两刀,其中一刀正中腹部!”韩庭文底气十足地反驳了一句,随后向张卓拱了拱手,“大人,死者身上的伤口是不会作假的,您只需看看尸体就知道韩庭和在说谎!”
大理寺少卿乃正三品实权高官,又沾着皇亲国戚的光,府邸中的护卫,尤其是嫡出公子的贴身随从自是有几分真功夫,就算韩庭和冷不防出招,也不该毫无招架之力,只怕他还早早用了别的招数。
苏秋漓若有所思的目光再次落到俯身跪地的韩庭和身上,只觉得这位看似柔弱的公子哥心思缜密,不可小觑。
虽然死的只是仆从,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前来控告的又是高官公子,坐视不管总不合适,张卓微微沉吟,扬声道:“把尸体抬上来,传仵作细查。”
“是。”衙役应声退下,没过多久便抬着蒙了白布的担架进来,说是白布,其实已经被血染红了不少,乍然看上去触目惊心。
上一世,经苏秋漓之手解刨过的尸体不在少数,也因此帮警方破获多次大案,出于职业习惯,她下意识地就想上前查验尸体,但考虑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少不得耐着性子忍住,以静观其变。
张卓虽然未跟苏秋漓说话,但并不代表没有关注她,是以,苏秋漓适才细微的动作尽数落入其眼中,不由更是惊愕。
一个女孩子如此近距离地面对尸体,竟面不改色?
只这份定力,就绝非寻常。
张卓几乎可以肯定,若任由苏秋漓继续待在这里,事情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变数,是以斟酌着开口道:“这位姑娘,你被押送来此的原由本官已经了解,实在是衙役情急之中武断了些,你既跟命案毫无关联,便可以离开了。”
若是寻常人听到这话,必定会欣喜异常,顺便对青天大老爷的明辨是非感恩戴德,然而,苏秋漓却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做‘请神容易送神难’。
只见苏秋漓缓缓抬眸看向张卓,语气不疾不徐,“府尹大人能明辨是非,乃京城百姓之福,只是……”她稍稍停顿一下,似有似无的笑意如轻纱般浮在面上,“民女无过却被以犯人之身带进衙门,徒然受了惊吓羞辱,大人是否该给民女一个说法呢?”
凡事皆有两面,既然苏秋漓无过,必定是抓她的衙役有过,有过之人承担后果,乃天经地义之事。
张卓冷眼瞧着,以为苏秋漓是个识时务的人,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处置几个衙役算不得什么,但在这种情势下来处置,无异于打自己的脸。
可是,自己刚才已明明白白表示苏秋漓无罪,对方提出这个要求合情合理,一时之间也寻不出话来反驳,更何况,苏秋漓显然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若不是得了失心疯,便是有足够的把握,张卓也不敢贸然开罪。
到底该怎么做?
张卓正在迅速权衡利弊,一时未有言语,倒是跪在地上的韩庭和敏锐地察觉出苏秋漓的心思,抢先一步道:“大人,小民认为这位姑娘所言甚是,若是没有个说法,只怕人人都会认为京兆尹府的衙役滥用职权,随意欺压百姓,也连累了大人您的清誉。”
想来这韩庭文素日里就总跟韩庭和对着干,如今这般针锋相对的情况下,更是容不得对方多言,立刻大声呵斥道:“衙役抓人自有他们的道理,若非这女子肆意妄言扰乱公务,如何会横生枝节!”
“既然人人都长了嘴巴,便是有说话的权利,这位姑娘只是心善,见不得我平白受冤罢了。”韩庭和怯怯地抬头看了韩庭文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睑,“我跟二公子好歹是亲兄弟,您……您难道一定要看着我含冤而死才满足么!”
“凭你这卑贱之身也配跟本公子论兄弟!”韩庭文再次抬脚要踹韩庭和,然而还未等踹到人,就听张卓手里的惊堂木重重一拍,“公堂之上禁止喧哗!”
韩庭和摆明了就是故意的,这愚蠢的韩庭文竟半点也经不得激,直接顺着对方的套路往里钻,一时之间,引得堂外百姓俏声议论,都知道他是个跋扈不仁的。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不作死就不会死。
猝不及防的呵斥把韩庭文吓了一跳,心里对张卓也不由着恼,可人在屋檐下,少不得要按捺下情绪,只希望韩秦和高氏得到他传去的消息能快些赶到,也好有人撑腰。
“大人息怒。”苏秋漓稍稍鞠了个躬,算是对张卓行礼,随后淡淡道:“民女能否得到个合理的说法,倒也不是顶要紧的事,但命案关天,却是万万不能马虎,还请大人先以要事为重吧。”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使大人做事!”韩庭文忍不住冷嗤了一句。
所谓恨屋及乌,但凡跟韩庭和有关的,他都看不过眼,心想待出了衙门,一定先去查清楚苏秋漓是哪家的,好好给她点教训。
当然,最后是谁教训谁,就不知道了。
张卓原本就对苏秋漓存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在没摸清底细的情况下,自然也不敢随意呵斥处置,反倒是把心思放回案件本身上为好,是以将目光转到仵作身上。
这会儿,仵作已细细查验过伤口,便躬身回禀道:“大人,正如韩二公子所言,此人身中两处刀伤,一处在大腿外侧,另一处在腹部,腹部那处刀伤很深,伤及多处要害器官,最终失血过多而死。”
“正是如此!”韩庭文重重点头,再次指向韩庭和,“大人,就是他干的,我身边的家丁侍女都可以作证,还有凶器,凶器我也带来了。”
人证物证俱在,韩庭和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推脱不了。
“行凶的短剑在此,请大人过目。”
顺着话音,苏秋漓的目光缓缓落到仵作手中的漆盘上,那是一把做工十分精巧的长条银刀,刀柄上刻着清晰的玉兰花图案,还镶嵌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凭着这些日子对珠宝的粗浅了解,苏秋漓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什么贵重的红宝石,而是由很便宜的碎钻打磨出来的,跟这把精致的银刀很不相称,心下不由微微纳罕。
苏秋漓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韩庭文很快给出了答案,“这把匕首是王氏的陪嫁,王氏死后,韩庭和便日日带在身边,抵赖不了!”
韩庭和抬头看了看那把尚带着殷红血迹的银刀,并没有狡辩,只点头道:“启禀大人,这把银刀的确为小民所有,当时情急之下,小民为求自保,也的确是用这把刀捅伤了那家丁的腿,然而他腹部的伤,的确跟小民没有任何关系啊!”
“一派胡言,明明就是你!”
或许是不敢,总之,韩庭和并未跟韩庭文逞口舌之快,只是再次朝张卓磕了个头,“求大人明鉴,小民冤枉!”
“能替你洗刷冤屈的不是张大人,而是他。”苏秋漓见韩庭和如此,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只伸手指向担架上的尸体。
仵作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目光沉稳,一看就是在这行做的久了,他首先明白过来,反问道:“姑娘的意思,是查看刀口?”
刚刚他也仔细查看过,两处刀口并无二致,应该就是一个凶器所为。
在被抓住之前,这柄银刀始终握在韩庭和手中,别人压根也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从一定程度上,仵作是认同韩庭文说法的。
“刀口从外部看或许并无二致,可若从内里来看,或许就能发现什么不一样的线索。”苏秋漓淡淡说了一句,竟敛了裙角蹲下身来,近距离地查看死者腹部那道伤口。
之前忍着没过来,是不想过早暴露自己地‘绝活’,可是,身为一个几个月没破过案子的法医,这职业病一发作,实在是心痒难耐。
左右来都来了,还是别闲着了。
仵作,韩庭文,张卓……准确来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见到尸体没有大喊大叫已经不错了,她怎么敢……
然而更让人震惊的还在后头,苏秋漓瞧了一会儿,突然摇摇头,“哎,这家伙运气是真不好,若刺的稍微偏点,也不至于这么快一命呜呼。”
腹腔中的脏器很多,偏偏这一刀同时刺中肾和膀胱,导致膀胱直接破裂,兼之大出血。
也不知道该说恶人自有天收,还是该说韩庭和有当杀手的天分,能在毫无实物训练的情况下一刀毙敌。
苏秋漓说的有多准,仵作最是清楚不过,一时之间惊愕的连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姑娘,你怎么……”
仵作的震惊原在情理之中,苏秋漓并不放在心上,只反问道:“案发现场可还有其他凶器?”
“没有。”韩庭文回答的干净利落,一点犹豫也没有,“你甭想替韩庭和狡辩,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是亲眼看见他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