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这话,苏清言倒是认可的,她颇为自矜的语气中隐隐有几分不屑,“是啊,凤凰就是凤凰,草鸡就是草鸡,哪怕一时占了上风,终究也是不中用的。”
苏秋漓如何听不出苏清言是在嘲讽自己,但只恍若未觉,甚至还颇为认可地点点头,“希望妹妹能早日飞上枝头,常享富贵。”
“姐姐真这么想?”苏清言把玩着腕上的翠玉镯子,似笑非笑,“其实您也不必伤心,这天底下的神医不知凡几,说不定哪一日,姐姐就能够儿孙满堂了。”
苏秋漓自顾自吃着点心,连眼角余光都没给苏清言一个,“所以,人一定要谨言慎行,毕竟只有活的够久,才能享受到含饴弄孙的乐趣。”
且不说南宫宸的隐疾是真是假,就私下嘲笑当朝亲王这一条,就够死一百次了。
冷嘲热讽者,无外乎是享受当事人伤心难过的乐趣,可苏秋漓这副云淡风轻地反唇相讥,无异于将苏清言后面的话全部给堵回喉咙里去。
苏清言气的发狠,隐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直到指甲嵌到肉里的疼痛刺激到神经,方才不甘地垂首,顺便掩去眸中的阴毒,“是,妹妹谨记姐姐教诲。”
皇帝皇后的感情虽然没有多么要好,但在千秋节这样的大日子里,还是要维系表面的和睦,二人很快携手而来,众人听到太监的禀报后,早已齐齐跪下,请安行礼。
把晴雨县主打发出去和亲,既平了丑闻,又解决了一桩朝廷上的难事,是以,皇上的心情还算不错,在上首坐定后,淡淡道:“都起来吧。”
千秋节,重点自然是为皇后贺寿,除了内务府安排的节目,各位世家郡主小姐们亦纷纷献艺助兴,毕竟太子选妃在即,就算明白成为正妃的希望渺茫,但若能得了皇后青眼,许个侧妃或庶妃的位子,将来太子登基,这宫中也必有自己一席之地。
如此,千秋节宴会几乎变成了大型才艺表演现场,琴棋书画轮番上阵,见招拆招,捧场拆台,好不热闹。
苏秋漓早已名花有主,自然不必参与到这些明争暗斗里去,优哉游哉地品着御膳房送来的各色精致菜肴,一边寻思着这御厨的手艺真不错,得想办法找南宫宸再要两个回去。
苏秋漓是不想惹事,但她那位好妹妹如何能允许仇人安静地做“吃瓜群众”,这不,轮到自己表演时,苏清言施施然来到大殿中央,分别朝皇帝皇后行礼后,柔柔向皇后笑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女为给您贺寿,特意排了一段百鸟朝凤舞,只是单纯跳舞难免枯燥了些,所以臣女跟姐姐商量着共同献艺,这样看起来也热闹些。”
额?
众人皆是一愣。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些个技艺,哪一个不是需要下苦功研习多年才能有所成绩,苏秋漓从五岁起便痴痴傻傻,连字都写不好,能会什么?
虽然是事实,但在这种场合下,绝不会有人缺心眼地将实话宣之于口,皇后更是微微一笑,饶有兴趣地问道:“哦?苏大小姐也要跳舞么?”
如果那样,她之前下在绿豆糕里的药便会更早发作,表演过程中出现意外……更加了无痕迹。
听到皇后的话,苏秋漓正要开口回答,不料皇帝却先一步道:“苏大小姐病体初愈,哪会有精力准备舞蹈,皇后可是难为她了。”
虽然皇帝只是寻常语气,并没带任何多余情绪,可对皇后而言,已是略有薄责的意思了,皇后面上有一瞬间的恼怒不甘,但那样不合时宜的表情犹如落在银狐披风上的点点雪花,很快消融不见,只淡淡笑道:“皇上所言极是,是臣妾思虑不周。”
苏秋漓惊讶于皇上意外给予自己的维护,越发肯定那些渐渐尘封的旧事中必有古怪,不过她并来不及细想什么,因为柳氏已是开口道:“漓儿,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跟皇上和娘娘说说,你要表演什么?”
说这话时,柳氏有意无意地瞥了苏清言一眼,暗暗指责对方太过急躁,无论私底下斗的如何你死我活,但在外人面前,她们终究是亲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秋漓疯癫了十年,就算有人暗中相助早早治好了她的病,也不过就这一年半载的事,她能有什么才艺,若在御前闹个贻笑大方,连带着苏清言也会受牵连,成为其他人嘲笑的对象。
虽然没料到会这般突兀地被苏清言拉到台面上,但苏秋漓是医者出身,凡事皆求稳妥,早在几日前就想好了应对此事的法子,只见她脸上并无半分慌乱胆怯之色,只优雅起身,盈盈来到大殿中央,屈膝行礼道:“臣女才疏学浅,平时只会敲几个碗碟玩,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既然妹妹相邀,臣女愿意献丑助兴,只求皇上和娘娘不要嫌弃。”
短短两句话,其中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一则,苏清言事先根本没跟她商量,而是自作主张说了刚才那番话;二则,主动提出自己技艺不精,这般,即便出了丑也在意料之中,不会让皇上有太大的心理落差。
更重要的是,一旦表演的好,便会有出乎意料的惊艳效果。
“敲碗碟?”皇帝饶有兴趣地看着苏秋漓,“碗碟也可以奏乐?”
“臣女并不懂得音律,只是敲来敲去感觉声音甚是美妙。”苏秋漓没有解释太多,只是继续道:“不知皇上能否让宫人取几个大小不一的碗碟过来?”
若是她自己准备器具,总有种弄虚作假的嫌疑,不如把这点小事交由皇帝去做,反倒心服口服。
皇上看了近身内侍一眼,那内侍心领神会地退下,没过多久便见几个宫人合力搬来一张红木桌子,桌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碗碟,不知道的,还以为苏秋漓要展示厨艺。
苏秋漓取过一双筷子,轮流在面前的碗碟上敲打一圈,并按着音色重新调整了摆放顺序,随后盈盈看向苏清言,“妹妹,你可准备好了?”
眼前这幕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场景,如一台碾碎机,分分钟将苏清言原本设想的场景碾成了渣渣,可如今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苏清言只得硬着头皮,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准备好了。”
“那咱们就开始吧。”苏秋漓淡淡一笑,选了首优雅绵长的古风曲目,有条不紊地敲动起来。
各位王公大臣从未听说过寻常碗碟可以奏乐,可既然皇帝已经允准了,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围观,只求苏秋漓不要制造出大范围噪音就好,然而听着听着,却惊喜地发现苏秋漓敲奏出来的并不是噪音,而是一首非常优美的曲子,瓷器独有的清脆之音,配上婉转轻柔的曲调,莫名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悦耳之音。
当然,苏清言精心练习多日的舞蹈也是美的,但在如天籁般的纯澈音律面前,却显得人工痕迹太过明显,以至于渐渐落了下乘。
一曲终了,苏秋漓将手中的筷子放下,敛衣行礼道:“臣女献丑,若不慎有侮圣听,纯属无心之失,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犹在曲中尚未回神,整个人有点怔怔的,直到皇后在其耳边轻语了一句,方才如梦初醒般勾起一个畅快的笑容,“丫头这首曲子弹奏的甚是美妙,只是,你怎么想起要用碗碟敲曲子呢?”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不由一颤,倒不是因为皇上的问题,而是那句‘丫头’。
要知道,‘丫头’是个很亲密的称呼,便是寻常公主,也很少能得皇上如此亲近,可见皇上‘爱屋及乌’,对待这位未来宸王妃的态度,跟其他人大有不同。
这般想着,众人再看向苏秋漓的眼神,也不约而同地有了微妙的变化。
苏秋漓并没有在意这些,只恭敬向皇上道:“回禀皇上,臣女这些年脑子一直不太清楚,经常会四处乱跑大喊大叫,偶然有一次,丫头巧儿发现臣女只要听到敲碗碟的声音就会安静下来,便让臣女自己敲着玩,也不知怎的,臣女总能敲出不一样的声音,以至于头脑清醒后,还能记得。”
作为一个现代新新人类,苏秋漓自然有比敲奏碗碟更令人惊艳的才艺,然而正如之前所言,原主痴傻多年是不争的事实,会太多巧技是不合常理的,斟酌之下,便只有这一项能说的过去。
毕竟敲碗不是什么有技术含量的事,别人就算有所疑惑,也无从查起。
“原来如此。”皇上不疑有他,颇有些怜惜地感叹道:“这些年难为你了,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臣女幸有皇上福泽庇佑才能恢复健康,还请皇上再受臣女一拜。”苏秋漓再次深深拜倒,对皇帝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皇帝颇为动容,不过他没有直接命苏秋漓起身,而是对近身内侍道:“扶苏大小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