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若说皇帝适才维护苏秋漓的话，只是让众人有些纳罕，那么此时此刻，便是震惊到足以跌掉下巴了。
众所周知，皇帝近身内侍虽然是个只有正四品职位的太监，却只为皇帝一人服务，连皇后都无权随意指使，更因他跟皇帝朝夕相处，身份特殊，无论嫔妃皇子还是文武百官，面上都对其毕恭毕敬。
所以，皇帝亲命内侍去扶苏秋漓，乃是天大的脸面，就连苏贤都忍不住变了神色，暗暗思索起来。
苏秋漓向来最知进退，不等内侍走到面前，便径自起身，微微笑言，“不敢劳烦秦公公。”
这秦总管比皇帝的年岁还要大些，头发胡须都白了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往往都喜欢懂规矩的孩子，是以那张见谁都带三分笑的脸，不由更多了几分褶皱，拱手道：“苏大小姐实在太客气了。”
原以为这段插曲已近尾声，皇帝左不过多许些赏赐也罢了，然而事实证明，当你连开头都猜不到的时候，就更别想猜到结局，因为皇帝接下来已然道：“雯儿可在？”
雯儿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一个小丫鬟竟然能被皇帝点名，整个人激动的连膝盖都颤抖不止，幸亏苏秋漓用力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情绪跪下，哆哆嗦嗦道：“奴……奴婢雯儿，给皇上请安，恭祝皇上圣体康健，长命……百岁。”
因太过激动，雯儿的大脑早已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深深把头埋在金砖上。
“起来吧。”皇帝并没有追究雯儿的失仪，只继续道：“朕念你多年护主有功，特赏赐紫玉如意一对。”
依着宫中惯例，但凡有大规模宴会，内务府都会提前备下一些赏赐，以便皇帝皇后打赏臣子，是以皇上话音刚落，就有宫女端了红漆盘来到雯儿面前。
且不说这对紫玉如意有多贵重，就是皇上御口亲赏的恩德，就足够雯儿欣喜若狂了，眼见小丫头激动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苏秋漓连忙替其接过赏赐，屈膝向皇上谢恩。
眼看着本该洋相百出的苏秋漓不仅自己得到皇上青睐，连带着身边的丫鬟都得了赏赐，而自己却像个透明人一样被彻底无视，苏清言气的几乎要呕血，却无可奈何，最终还是皇后替其开口道：“苏家姐妹才艺双全，定远侯和侯夫人教女有方，皇上，您说是么？”
“的确如此。”皇帝心情很好，也未曾多想什么，又随意赏了柳氏和苏清言母女一人一对步摇，以示还记得她们。
下场时，苏清言险些被裙子绊到，苏秋漓眼疾手快地扶了一下，“妹妹，小心些。”
“多谢姐姐。”苏清言回给苏秋漓一个明媚的笑容，却在低眸时，露出一抹凶狠冷意。
得皇上赏识？
很好。越得皇上赏识的人，做出越矩之事时，所要背负的罪名就会越大，不是么？
苏秋漓并未多说什么，只有意无意地朝男宾席瞅了瞅，跟惬意地自斟自饮，始终未发一言的南宫宸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算着时辰，药性就该发作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似乎是为了验证苏秋漓的猜测，回席位上坐下不久，苏清言的呼吸就明显比之前沉了些，脸颊微红，就连眼神中也透着阵阵凶煞之气。
柳氏刚开始并没有留心，只觉得苏清言是跳舞耗费了体力导致的气息不稳，可慢慢的，她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第二个发现情况不对的是柳皇后，她下的什么药自己最清楚不过，是以一直留意着苏秋漓这边的情况，见对方若无其事地品着美食，心中正暗暗纳罕，然而眼角余光瞥见苏清言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苏清言面目阴狠，眼睛里冒着杀气腾腾的凶光，只一眼就知道她的精神已然紊乱，若不加以制止，只怕很快就要做出失控的事情来。
好在，吏部尚书嫡女陆飘飘正在抚琴高歌，众人的目光暂时聚集在她身上，并没有发觉苏清言的异样，尚有转机。
柳皇后是干净利落的人，这一小会儿心里已然有了决断，然而，作为暗中博弈的双方，她暗中关注着苏秋漓的同时，苏秋漓也在仔细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如今又怎么会给她找补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柳皇后开口的前一秒，苏秋漓急急地喊了一声，“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苏秋漓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正是瞅准了曲毕时最安静那一刻说的，是以许多人的目光很快便聚集到苏清言身上。
那样明显的异样，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柳氏不是傻子，这会儿已经隐隐猜到了大概，来不及考虑太多，冲过去紧紧拽住苏清言的胳膊，“言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随母亲去偏殿休息一下吧。”
没有动作上的刺激还好，被柳氏这样大力道一拽，苏清言的神色越发古怪起来，只见她反手一巴掌狠狠甩在柳氏身上，怒目而视，“贱人，都是你们这些贱人害的我！”说罢，又将目光转到苏秋漓身上，“还有你，你们，都是贱人！我……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我就是太子妃，哈哈哈哈……”
苏清言一边破口大骂着，一边拎过桌上的东西往人身上砸，甚至用力撕扯别人的衣服，跟她们坐在一起的，都是各府女眷，几个胆子小的已是吓的大哭起来。
苏秋漓眉头微蹙，倒不是因为瓷片划过手背带来的痛意，而是惊叹于药的威力。
这药明显是短时间内就能让人陷入癫狂，进而不顾一切地发疯，用在平常人身上或许多多少少还会引起些怀疑，但她本身就是个痴傻多年的人，如果闹上这么一出，别人只会觉得她是疯病又发作了。
到时候，无论伤不伤的到皇帝，这个御前失仪惊驾的罪名都是跑不了的。
皇帝那么宠爱南宫宸，任何会允许他娶一个时不时就要疯病发作的女人为王妃？少不得要取消婚约。
婚约一旦取消，苏秋漓就等于再次被打回原形，一个失去依仗，又让皇帝厌恶的女子，如何能再议上好亲事？
少不得要再次落到柳氏手里。
柳皇后这个算盘打得，实在是恶毒至极。
当然，相比于这些严重后果，苏秋漓更好奇对方是从什么地方弄的药。
看来，要多费些心思了。
这些思绪在苏秋漓脑海中轮番闪过的时候，站在皇帝身边的秦公公已是扯着尖细的嗓音呵斥道：“皇上皇后面前，这成什么体统，侍卫呢，还不赶紧把人带下去！”
秦公公在宫里混了大半辈子，早就成人精了，从苏清言主动提及要苏秋漓一起献艺的时候，他就看出那丫头没安什么好心，对其印象很不好，这会儿说起话来，自然也没多少客气。
跟雯儿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得到皇帝亲赏一样，苏贤也未料到苏清言会来这么一出，短暂的惊愕过后，他从一众看热闹的宾客中冲出来，二话不说，直接在苏清言的后脑勺上劈了一掌，苏清言哪里受得了这样大的力道，身子软绵绵晕倒下来。
“皇上，小女殿前失仪，都是微臣教导不周之责，还请皇上降罪！”事已至此，无论是何原因，都改变不了刚才那番鸡飞狗跳的事实，苏贤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乖乖请罪才是最好的办法。
在苏贤之后，柳氏亦急急跪下，“皇上，皇后娘娘，清言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做出如此莫名其妙的举动，这是在不合常理。”这般说着，她抬起头冷冷瞥了苏秋漓一眼，继续道：“还请皇上娘娘开恩，让太医给小女诊治，如有什么不当之处，也好追查凶手！”
鉴于前几次过招的教训，柳氏确定以及肯定，此事绝对是苏秋漓的手笔，只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苏秋漓是如何把毒转嫁到苏清言身上的？
这小贱人为什么命那么好，每次都被她逃了过去？
苏秋漓看着柳氏愤愤不平的模样，只觉得可笑，见皇帝面色铁青，显然有所犹豫，她索性添了把火，附和着请求道：“皇上，妹妹这个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还请您开恩，让她在宫里接受诊治吧。”
苏秋漓语气温柔，神情诚恳，完全是一副长姐心疼妹妹的模样，皇上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微微点头道：“去宣太医，朕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是毒药，胆敢在宫宴上下毒，乃谋逆之大罪，万万不能姑息，如若不是，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位声名远播的苏家二小姐身患隐疾。
封建社会，女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传宗接代，若女子身患隐疾，很可能会遗传给下一代，所以，向来为官家贵族婚配之大忌，若真如此，别说太子妃，便是侧妃庶妃，也绝不会有她的份儿。
换句话来说，这大好前程，就算彻底断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