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跟城外虽说只有一门之隔,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马车驶出京城不久,就听得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紧接着是官兵挥舞着鞭子大喝,“告诉你们,都给老子识趣点赶快走,惹急了老子,让你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好好的得了这么个晦气差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另一个官兵虽然戴了厚厚的口罩,但骂骂咧咧的声音却是一点也不小。
见苏秋漓若有所思,乔装成车夫的向阳回禀道:“小姐,这些都是感染了瘟疫的人,瘟疫传染的快,若由着他们继续留在村里,只怕过不了几日,全村的人都要被感染,府尹大人这样做虽说有点不近人情,却也是没办法。”
“本小姐没有怪他。”通过上次搭救韩庭和的事,不难看出张卓是一个做事极有分寸的人,所以,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出正确选择。
说话的功夫,暴怒的官兵已是驱赶着那群人渐渐走远,苏秋漓定了定神,吩咐道:“去最近的村庄看看。”
“是。”向阳驱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一座小小的村落便出现在眼前,许是刚有官兵来抓人的缘故,空气中尚残留着被骚乱卷起的尘土,以及人人自危的紧张气氛。
“小姐,小心些。”翡儿跳下马车,一边扶苏秋漓下来,一边仔细留意着周遭的状况,以防有什么人突然冲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很快,就有一名体格健硕的村民注意到苏秋漓一行人的存在,满脸警惕地拦住去路。
村里似乎早早安排好了放哨的人,随着壮男一声喊,很快便有十几个男人围拢而来,虽然没拿刀斧棍棒,却围成一堵人墙,结结实实地拦住了去路,仿佛再往前走一步,就不能善了。
气氛如此紧张,向阳向清身上已隐隐有杀气升腾,只没有苏秋漓的命令不敢轻举妄动,翡儿则下意识地护在苏秋漓身前,凝声道:“我们小……”小姐二字就要脱口而出,突然意识到不对,连忙改口道:“我们主子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游历到京郊,听说这里许多百姓都染了瘟疫,特意前来查看,你们若不想治疗,只管拦着。”
所谓病急乱投医,更别说是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听到“神医”二字,几个壮汉原本黯淡的眼眸中,不约而同地瞬间迸发出晶亮的神采,待从头到脚把苏秋漓打量了一遍,为首之人似信非信地反问道:“您……真的是大夫?”
“我骗你,有什么好处?”苏秋漓示意翡儿退到旁侧,径自走到那壮汉身前,淡淡道:“你已感染瘟疫,只不过自身抵抗力强,暂时没有发作罢了。”
那壮汉刚逃过一劫,这会儿苏秋漓的话,如一桶夹杂着冰块的冷水当头泼下,竟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用颤抖的声音道:“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苏秋漓凝视着对方那双因充斥着恐惧而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大概从昨天晚上开始,你身上就时不时有瘙痒的感觉,抓挠之后便会留下一个个小红点,那小红点不会消下去,只会越来越大。”
听到苏秋漓的话,壮汉下意识地撸起袖子,果然在其小臂上见到一排红点,周围几人见此情况,吓的纷纷逃开几步,再无人敢靠近他。
苏秋漓并未给壮汉把脉,只凭着面诊就能准确作出判断,水平可见一斑,见初步威慑已起效,苏秋漓不疾不徐地继续道:“若不加以诊治,最多黄昏时分,那些慢慢变大的红点就会肿成水泡,一旦水泡被抓挠或是挤破,便会引发全身溃烂,到时候就算天神下凡也无能为力了。”
这样说着,苏秋漓也觉得有些奇怪,寻常外邪侵体导致的疫症,大多是以持续高热为最初症状,若抵抗力强些,也不过是潜伏期久些,晚几天发高热,像这种浑身瘙痒引发水痘的,明显不在同一类别。
也就是说,这次的瘟疫很有可能是由两种不同细菌分别引起的,若没有及时搞清楚,导致交叉感染,病情的扩散速度定会快上许多,也更加不好控制。
宁亲王夫妇,难道真有能力布这样大的一个局?
容不得苏秋漓再多思考什么,那壮汉已是噗通跪下,连连磕头,“小民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冲撞了神医,还请神医看在小民上有老下有小的份儿上,救救小民吧!”
适才听到苏秋漓的话,退到两米开外的几个壮汉亦瞧了瞧自己的胳膊,其中两人亦发现了红点,赶忙冲上前,一起跪了下来。
“本……神医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救你们。”苏秋漓抬手示意几人起来,吩咐道:“找个干净屋子,待诊过脉,才好确定病症。”
“另外,瞧着点村子里的人,别让哪个偷偷跑去报了官。”翡儿适时补充了一句。
苏秋漓虽然不怕对上那些衙役,可这会儿,总归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是是!”事关自身性命,那壮汉自然明白分寸,立刻使了个眼色,吩咐亲近族人去了。
被引着往村里走,所见之处皆是艾草焚烧过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味道,苏秋漓只得尽量屏住呼吸,以免吸进太多枯草残渣。
所幸村子不大,壮汉的家很快就到了,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见苏秋漓微微蹙眉,那壮汉重重叹了口气,“小儿前两日感染了瘟疫,烧了几天都没退下来,因为只剩下一口气,今儿个一早被衙役用席子强行裹走,这一去必然是没命的,内人心疼孩子……还请神医莫要见怪。”
“父母爱子乃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见怪的。”苏秋漓微微摇头,想着孩子患病之时,母亲必然日夜照料,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往屋里走,刚要进门,又骤然停下,朝翡儿几人吩咐道:“你们不必跟进来,就在外面守着。”
摸清情况救人要紧,自己身边的人更要紧,可不要出来一趟,都给染了病。
“小姐……”翡儿焦急地往前去了一步,被苏秋漓一记寒刀眼瞪在原地,亦不敢再有所动作。
屋里,那妇人哭的撕心裂肺,根本没注意或者不想理会进来的人,苏秋漓抬目往四周打量一圈,房子虽然不大却收拾的整整齐齐,墙上挂着两个手工扎成的大雁风筝,地上亦散落着几个木头雕刻出的孩童玩具,如今孩子没了,再看到这些东西,所能唤起的也只有锥心的痛苦。
见状,那壮汉也忍不住湿了眼角,他想要拥抱安慰妻子,然而想到自己的病症,只得止了动作,在妻子耳边小声道:“别哭了,家里有客人来。”
那女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虽然一时止不住哭泣,倒也勉强支撑着要站起身来,只是她劳累伤心过度,撑了不过片刻就膝盖发软,整个人直直倒了下去。
苏秋漓心下不忍,想要上前搭把手,又意识到自己如今是男儿身,只得主动开口道:“大嫂不必多礼。”
那男人见苏秋漓这般温和,心里仅剩的陌生感亦渐渐消散,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多谢神医体谅。”
事不宜迟,苏秋漓寻了个小木凳坐下,便开始给壮汉诊脉,这一诊,苏秋漓的神色更凝重了,因为壮汉的情况比她预测的还要糟糕,若不是身体实在强壮,病症发作期只怕会跟他儿子一样,已是垂死挣扎了。
缓缓收回把脉的手,苏秋漓一言不发,只坐到简陋的炕沿上给那妇人也把了把脉,出乎意料的是,那妇人虽然看上去柔柔弱弱,却并未染病,只是伤心过度身子有些虚弱罢了。
苏秋漓沉吟片刻,想着对方或许跟自己一样,便试探着询问道:“大嫂,你之前可有染过疫症?”
那妇人哭的哽咽不止,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摇头示意。
那壮汉见苏秋漓脸色不好,紧张追问道:“神医,内人难道也……”
“大嫂没事。”苏秋漓打消掉壮汉的顾虑,只从药箱中取出两包配比好的药,解释道:“这药药性有些猛烈,因着每个人体质不同,所产生的副作用也有所不同,你的情况很严重,若温吞吞来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功效,目前也……”
没等苏秋漓说完,壮汉就先一步打断道:“神医不必过多解释,小民明白的。”
瘟疫这种顽固传染病,根本没有万无一失的治疗方法,否则朝廷也不会采用粗暴隔离的法子,任由染病百姓自生自灭,他能有机会医治已是天大的恩赐,如何敢祈求半点痛苦都没有?
那妇人听得这话,原本就不见血色的脸因着恐惧越发狰狞可怖,只见她一个激灵,几乎是从炕上滚了下来,只死死拽住苏秋漓的袍角,连连磕头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