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不必如此。”
那壮汉是明白人,不等苏秋漓再说什么,已是先一步将妻子拉开,取过药去煎。
“文强大哥……”才出了门,便有人急急跟上来,显然是对这来路不明的药心存担忧。
“咱们这种无钱无势的小民,有什么值得别人处心积虑来谋害的。”那壮汉,也就是文强,虽然染了病,脑子却极通透,只见他毫不犹豫地把药倒进药罐,重重的叹息声里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之感,“滨儿已经去了,若我再有个三长两短,春娘一个女人要怎么把日子过下去,所以,哪怕有一丁点生还的机会,我都要试试。”
苏秋漓原本想趁着文强煎药的功夫,再寻几个人把把脉,也顺便了解一下这几天的医治情况,远远听到这话,就知这文强是个有胆识的汉子,不算白费自己一番功夫。
“大哥。”为了避免“偷听“造成的尴尬,苏秋漓索性远远喊上一声,方才慢慢走近询问,“瘟疫发作这两日,朝廷可有派大夫前来医治?”
“派了。”文强看了苏秋漓一眼,苦笑道:“这次疫症来的凶险又猛烈,大夫也只能按着医书上的药方来治疗,一副副药下去,的确有几个人烧退了,但对更多的人来说却是没有作用,只能被隔离到一处等死。”
听到这话,旁侧的男子忍不住嘀咕一句,“哪里是配不好药,只不过瞧着咱们命不值钱,不肯尽心罢了。”
孰不见那几个大夫捂得严严实实,连脉也不肯好好给诊,草草点了个卯交差了事,只怕一个不小心传染到自己身上。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文强长相彪悍粗犷,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然而说起话来,竟格外通情达理,“大夫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不能没有顾忌。”
“疫症是从哪个村子蔓延开的?”苏秋漓不能只守着这几个病患,总要追根溯源,找到瘟疫爆发的根本问题,才能一劳永逸。
“永宁村。”文强隐隐猜到苏秋漓的意思,摇头道:“永宁村在山里面,统共只有三十几户人家,几乎都染病死光了,剩下几个还活着的,也被衙役们封在村里,只怕出来再感染了别人。”
“你们平日里跟永宁村的人接触很多么?”
“不多。”文强对主动治病救人的苏秋漓颇为感激,自然知无不言,“山里地少,他们几乎靠着卖柴火和打猎为生,咱们村里不缺柴火,也就偶尔在集市上买点野味儿打打牙祭。”
听到文强的话,旁侧男子一个激灵冲到屋檐下,用力将檐下挂着的长条腊肉扯下来,语气激动道:“这些个肉就是从他们那里买来的,大哥和彬儿会不会是吃了这肉才染病的?”
“猪瘟并非人畜共染的病症,就算是,那也要长时间接触生猪才有可能感染,只凭着一块风干的肉,还是高温煮熟了再吃,断然不会染病。”苏秋漓想也没想就否决掉,只继续问道:“你们日常饮用的,可是同一处水源?”
相比于食物,因水而感染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些。
“山里的泉水甘甜可口,老一辈儿,周围村子里的人几乎都去那里挑水饮用,后来泉眼归皇家御用有重兵把守,老百姓进不去,就只能在下游的小溪处挑水了。”
苏秋漓原想着就算自己被害的染了瘟疫,但参加宫宴时,她的位次并不跟皇帝皇后在一处,若非刻意为之,也根本没有机会碰触到帝后的饮食,苏冰清怎么就肯定皇上会因此染疾,原来这些从宫外运去的泉水才是关键所在。
若她所料不差,定是有人在泉眼处动了手脚,俗话说‘病从口入’,只要泉眼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但凡喝过泉水的人,都有很大可能染疾,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好精细的心思,比之当年柳氏陷害夏氏的招数,不知高明了多少,连苏秋漓都忍不住要赞一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原本还想躲南宫宸几天,可就目前的状况,她必须尽快让那家伙派人把泉眼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只要搞清楚瘟疫到底是由什么引起的,便不愁医治了。
药罐里的药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苏秋漓正准备让翡儿把马车上带来的水取过来煎药,却见向阳匆匆凑过来,在其耳边小声道:“主子,皇上感染瘟疫了。”
苏秋漓微微颔首,“知道了。”
皇上才做了手术,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若连续喝上几天有问题的泉水而安然无虞,才是真的不符合常理。
“今儿个一早,皇上就高热不止,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去了,施了针也用了药,可是不仅没有作用反而让皇上呕吐不止。”向阳悄悄看了苏秋漓一眼,又连忙低下头去,“皇上生了大气,这会儿宫里人人自危,您要不要……”
“不急。”苏秋漓淡淡摇头。
宁亲王夫妇敢冒险犯下这诛九族的大罪,必然想好了后招,她若沉不住气急三火四地冲上去,岂不是耽误那帮自以为是的人唱大戏了?
向阳抿了抿唇,正要再说什么,苏秋漓已是再次开口,将其之前的计划说出来,又嘱咐道:“告诉王爷务必低调些,别引起别人注意。”
南宫宸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凡事都巴不得闹的越大越好,然后再以狠戾手段镇压,如此便能人人畏惧,从而不敢有所异动,这种办法虽然颇有成效,却并不为苏秋漓所完全赞同。
诚然,她并不是一个圣母心泛滥的医者,却也不想牵连无辜,相比于皇帝,这些并不受重视的普通村民,才是当务之急最需要救治的,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是。”向阳不再多说什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药很快煎好,苏秋漓看着文强服下后,寸步不离地观察着他身上红疹的变化,果然还不到一个时辰,那些原本星星点点的红点就开始肿大,鼓起一个个小小的水泡,与此同时,从未有过的强烈瘙痒亦迅速蔓延开来,让文强忍不住就要去抓挠。
“不许挠!”苏秋漓低喝一声,或许觉得寻常人类的意志力并不足以跟渗透骨髓的瘙痒相抗衡,她索性命人取过麻绳,把文强的手紧紧绑住。
“神医您放心,我……我忍得住。”那文强也是条汉子,生生忍住了往墙上蹭的念头,紧紧咬住牙关。
“这药药性极大,为的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你体内积攒的毒素排到体表,如此才能保证五脏六腑的安全,若挠破引发溃烂,就算前功尽弃了。”虽然这样说,但苏秋漓并不打算考验文强承受能力的底线,只见她从药箱里取出消炎的外敷药,一层一层敷好,如此,文强脸上的痛苦总算减少些许。
但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瘟疫在文强体内潜伏数日,要将五脏六腑中的毒素彻底逼出,只靠体表脓包是绝对不够的,很快,他的胃腹便疼痛难忍,紧接着血气翻涌,呕吐不止。
“强子!强子你怎么样了!”女子见丈夫这般痛苦,整个人像受了酷刑那般连哭也忘了,只紧紧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人就要没了。
“没……”话音未落,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只是文强这几天因着儿子染上瘟疫寝食难安,胃里根本没剩下多少东西,再吐,也不过是酸水罢了,只是如此几番下来,人已被折腾的有气无力。
看着文强的反应,苏秋漓心里已是有数,这个药方是她从《温疫论》里看来的,只是药性太过温和,用于预防最好不过,但对于完全爆发出来的病症却不能很快见到功效,斟酌之下就加了两味烈性毒药进去,以求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
所以,吐酸水什么的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什么时候能将积压在体内的污血吐出来,才算真正有了成效。
不过……这药方配的似乎太烈了些,好在文强身体强健,若换成一般柔弱的人,只怕熬不到吐污血,人就直接昏过去了。
说改就改,苏秋漓将后续情况跟文强妻子李氏简单说明,让她好生照看着病人,自己则回到马车上,将其他几包药酌情重新配比,另给其他两位病患拿去煎服,观察一下效果再做其他打算。
“小姐,若真如向阳所言,皇上的病症应该跟这位大哥差不多。”翡儿从食盒中取出燕窝酥喂给苏秋漓吃了,方才继续道:“若这样看来,王太医他们给皇上用的药方并没有什么大错处。”
“在宫里侍奉,只要皇上不满意,那就是错了。”苏秋漓微微摇头,轻笑道:“所以,有些病太医们并非不能医治,只是顾虑太多畏手畏脚,只能选用温和的方子,左右缓缓好了就是。”
翡儿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无奈摇头,“可这瘟疫来势汹汹,如何能缓缓而治,左右还是保住皇上的性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