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黑袍人像是铁了心要等她接话似的，就这么与她四目对视，却一直不再开口。
可他越是如此，绮云便越发觉得他就是陆远之，只不过是因为他有什么顾虑，所以不能轻易承认。
心头的思绪渐渐平定下来，忽然，一声轻轻的叹息从她口中溢出，她微微垂眼，再抬眼看向他时，双眼中已经流露出些许不忍来，“上次你把我带到菁云殿，也是来无影去无踪，当时我便问过你，是怎么把我带来的，可你却说我不会想知道……莫非，就是因为无法解释是如何得了这一身异术？”
虽然史上也曾出现过身怀异术之人，但，如今这世道却十分罕见，而在周朝覆灭之前，她认识的那个南阳世子也从未表现过有任何异于常人的能力，却就在这么十几年间，忽然得了这般身手，想来，其中机缘确实难以解释。
这番话虽说是继续揣测了下去，可绮云却说得十分平缓有力，俨然已经对这黑袍人的身份有了断定。
但黑袍人听后虽然沉默片刻，却仍未表态，反而说：“我是不是陆远之，又有何关系，你不是想离开这里么？”
“我昨日想，但今日，已经有了别的打算。”绮云直言回答。
这回应似乎超出了黑袍人的预料，他明显顿了顿，才追问：“什么打算？”
“你若是陆远之，有些事情我或许可以与你言明，虽然此前也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我终是信你对我的心意的，相信你断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但若不是……我恐怕便不能与你细说了，毕竟……你这般打扮，我连你的模样都尚不知晓，又怎能不担心你是夏景烨派来探我口风的？”绮云却反问。
言下之意，是必须得知晓黑袍人的身份才能再做打算了。
尤其是那句相信陆远之对她的心意，更是她刻意说出，说完，她便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眉清目明，全无半分方才的探寻之意，仿佛是料定那黑袍人拿自己没有办法。
果然，话音落下，黑袍人又沉默开来，应是在心中计较着，好一会儿才终于缓缓抬手，将脸上的银色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被黑雾氤氲着的苍白脸庞，一缕黑发散落在他额前，称得他的脸越发苍白。
不知是因为那黑雾的关系，还是因为今夜月色幽冷，他整个人都显得那么阴冷，那么诡异，尤其是那苍白如纸的脸上竟镶嵌着两颗如同墨玉一般的眼珠子！
就是墨玉！
那双眼当中哪儿有半分往常的清透温和，根本连黑白都分不真切！
若不是月光恰巧在他身上洒下一抹，叫人能看清他左边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恐怕一时之间，还真让人不敢往他平日的模样上联想，不敢相信，眼前的黑袍人，当真就是从前那个偏偏潇洒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望着眼前容貌气质大变，只依稀还带着几分俊逸之姿，甚至一呼一吸之间都透露出丝丝凉意的男子，绮云和素儿不禁双双失了神。
片刻后，素儿才忙从绮云身前让开，行至月门处听候吩咐。
“果真是你……”
看陆远之将握着面具的手缓缓放下，绮云这才终于叹息了一声，虽然他此举已然是应证了自己的猜想，可，却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陆远之她竟然有些怅然，心中全无半分料中之后的快意。
自那日被他带去菁云殿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见他。
脑中更甚至不由得浮现出当年跟随在父皇身边，初次见到那个小少年时的情景来。
到底是什么机缘，让他拥有这一身异术，又是什么样的异术，能让人的容颜气质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即便她也曾猜测是陆远之向夏景烨泄密，即便，如她所说，此前发生了许多事情，让她和他离了心，这种种，她并非不恼恨。
可在她心中，他又始终是这世上难得的故交，而且还给了她这一世都还不清，又无法回应的情谊，所以即便恼恨，她却也多少能体谅他这么做的缘由，无非是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说到底，她倒是更怨怪自己，没能好好安抚住陆远之的情绪，这才酿成了如今的结局。
眼下面对此情此景，又要她如何能不感慨！
但很快，陆远之便又将那银色面具戴在了脸上，可即便他动作迅速，室内光线也十分昏暗，但，绮云却还是察觉到他身上那一阵阵的颤抖。
“施展异术会让你如此难受么？”她忍不住问。
她此时开口本是因为下意识的关切，可谁知陆远之听后，肩膀却越发明显的抖动了几许，不多时平缓下来，而后才冷声说：“我早已习惯。”
虽然声音还带着沙哑，但却不似昨日那般如同枯木，听着，也不那么骇人了。
想来，他这嗓音，也是因为施展异术的缘故才发生了变化……
绮云揣测着，一时间，竟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但或许是因为已经揭开了面具承认了身份，陆远之反而比方才要坦然了许多，看她怔然着不说话，自己倒是开了口，“既然确定是我，那，便请主上说出之后的打算吧。”
绮云听后蓦地一愣，没想到他竟真的是因为想要知道自己之后的打算才摘下面具承认身份……
不过片刻后却又不禁勾唇浅笑，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问：“我若告诉了你，你是否还会向之前那般，将我的计划转告给夏景烨？”
既然他早就将自己和素儿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昨日更猜到了自己心中对于泄密之人的设想，可如今现了真身却不急着辩驳，那便说明，她之前料想的不错了……
果然是陆远之将她的谋划泄露给了夏景烨。
“不会。”不多时，便听见他几乎斩钉截铁的回答，绮云一笑，正要开口，却听他接着说道：“我将之前的计划告诉夏景烨，只是为了借他的手除掉夏成轩。”
果真如此……
绮云听罢，不禁叹息一声，“允恒啊允恒……你聪明一世，被人称为天下第一公子，又如此了解我，怎会不知我能猜到一切都是你所为？难道，你认为这样除掉夏成轩，我便能和你回南阳么？”
事已至此，许多话倒不如明说来得痛快，绮云也并非那些养在深闺恪守礼节的小姐，虽然早就料到若是陆远之所为，那便和她的心意有关，但当真从他口中听到，还是忍不住痛惜。
可陆远之却并不为此而感到羞愧，他甚至带着几分气恼，几分不忿的开口反驳说：
“若夏成轩也像我这样了解你，又怎会因为那个替身而恨你，不再信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