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之话音落下,绮云眉头微微一皱,忍不住还是看向窗外,那眼底的迟疑与彷徨从未如此清晰浓烈过。
“我保证。”陆远之深深吸了口气,又说:“反正现在离天亮已经不远。”
如此一来,绮云似乎终于放心了些许,也明白陆远之已经这样许诺自己,若是再流露出不放心的模样来未免不好,便只得硬生生的由他扶着躺在床上,闭上了双眼。
黑暗中,感觉到陆远之为自己轻轻掖了掖被角,不禁侧过脸去,避开他的衣袍。
“虽说果儿和素儿不在,但,其实这些事情也不必你来做的。”
默了片刻之后,她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回荡在室内,叫人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来。
正为她放下床幔的陆远之身形一僵,侧头看过去,见她仍闭着眼,脸上的神色这才稍稍松动,淡笑了一声说:“就是因为果儿和素儿不在,怕旁人照顾不周才如此,只希望没唐突主上。”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难道还能拿礼数来说什么么?
想了想只得说:“不会,只是你也辛劳,何况女子的一些事情你也并不懂得,一会儿还是唤人进来侍候吧。”
陆远之拂了拂床幔,使之看上去更平整舒适一些,而后才缓缓将手放下,好似带着一股留恋。
“好,主上安心休息,我就在旁边的厢房里。”
他本想说,有什么事直接叫他,可想了想,她应该是不会喊他的,所以也就罢了,看床上的人静静躺着终于转身往门口走去。
陆远之的轻身功夫练得极好,他又刻意放轻了脚步,绮云自是听不见一声响动,过了一会儿只是察觉室内空寂起来。
虽躺在床上,她却毫无睡意,满脑子都回荡着之前在官驿门口见到的情景,与梦中的那双眼睛交错着,时间一久,还想到了被关禁闭的雪姬,以及自己的那副画像……
许许多多的线索,事情掺杂在一起,分明是乱的,可她却又同时十分清醒,就连窗外时而两声远远的虫鸣都没能逃过她敏锐的双耳,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被她一一感知。
她甚至想要不要悄悄溜到平王府去,去看看夏成轩现在在做什么,看看他是怎么对待那个女人的!
她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真的背叛,还是,另有隐情?
因为这样的冲动,她心跳得十分急促,仿佛都快要从胸腔当中蹦出来一般,她从未如此紧张过!就连幼时第一次从重华宫中溜出去,第一次陪同父皇接见使臣时,都不曾!
但,这样强烈的感觉却又让她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只要动一下,就对这夜晚,对那些虫鸣,以及头顶的床幔承认了她此刻的惶恐,只剩头皮颤颤发麻……
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忘了是怎么睡着的,再一睁眼,转头瞥见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她才重重呼了一口气,仿佛活过来了一般。
即便昨夜想了许久,想了许多,可是这一刻,她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夏成轩。
闭了闭眼,她坐起身来,翻身下床。
月门处,早有婢女候着,见她起身忙小步快走过去搀扶,后面跟着的人也端着水,带着毛巾一一入内,开始服侍她们的主上洗漱梳妆。
之前绮云毕竟在这别院中住了两月,这些人又都是陆远之精挑细选送进来的,虽然不如果儿和素儿贴心,但却也是处处周到。
三名婢女围着她忙前忙后,却刚好遮住了窗外渐行渐远的人影。
连陆远之自己也忘了,到底守在此处有多久……
仿佛是掐算过时辰一般,绮云刚刚梳妆好,陆远之便悠悠然转身入内,全然没流露出半分方才离去时的匆忙模样。
“早膳刚好送了过来,主上请随我去偏厅用一些吧。”他温和开口,看着绮云的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从容柔和,带着几分自信,将还未来得及平复的气息完美掩盖。
“不是去平王府么?”绮云坐在妆台前转头望着他。
虽然着急,但是梳妆却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才由着这些人在身后摆弄。
“我已经派人打探过了,今日重华宫中有一场午宴,夏成轩直接从平王府过去,现在时辰还早,主上大可用一些再去,也免得受饿。”陆远之一面解释一面劝说。
略犹豫了一下,胸口处又传来砰砰砰的跳动声,昨天夜里那种急迫而紧张的感觉顿时又包裹住她!
绮云不敢多想,忙点了点头,“好。”
于是移步偏厅,宽大的木桌上已经摆放了十余种菜肴,在桌面上拼出了一幅奢靡却又精致的画面,绮云入内,扑面便迎来一股熟悉的味道。
每一道菜,都是在周朝时,她最喜爱吃的。
每一道菜,都需要精心准备,从食材道配料以及火候,出不得半分差错。
看向身边的陆远之,她不禁心头一软,由衷的浅浅一笑,说:“谢谢你。”
因为熟悉,所以她知晓做这些菜所需要耗费的时间与钱财,尤其是有几道菜,几乎已经失传了,想不到他竟然能找人做出来。
“都是远之应该做的,怕主上没胃口,所以才准备了这些。”陆远之笑得很是满足,似乎是看出了她神色中的真挚,忙又说:“主上快尝尝看。”
“好,你也一起吧。”
坐在餐桌前,吃着熟悉的菜,好一会儿,绮云才恍然发现,那股困扰着自己的力量不知何时消失了,让她不再似之前那般忐忑不安。
只不过,虽然是两个人一同用膳,可餐桌上却没有发出半分响动。
绮云不禁看了陆远之一眼,此前她从未仔细观察过他用膳时的模样,这会儿一看,才发现他也是十分的中规中矩。
从前只觉得他气质卓然,风度翩翩,言谈举止恰到好处,从容淡定。这般修养,若是自身历练丰富自然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用膳时的姿态却还是让绮云生了疑……
因为那从骨子里流露出的优雅与习惯她再熟悉不过……
都是从幼时便被人一次次教养,以至于到后来变成本能,从不松懈半分。
若只是死士,何来这等经历?